在報上讀到母校師生經過十多年努力,在南京紫金山天文臺盱眙觀測站科研團隊帶領下,成功發現一顆新的近地小行星的全版報導,有一種難言的激動,同時也拉開了我記憶中的“星空”……
那一年,教生物的美芳老師安排我們生物小組的同學種“太空番茄”。什麼是太空番茄?對於我們七十年代出生的孩子,那就像《西遊記》中的仙山蟠桃,帶著無法言語的神秘感。幸運的是,作為小組長的我,不需要像孫悟空那樣偷取蟠桃,老師名正言順地把太空番茄的任務交托給我,可那不是成果,只是種子。“世上哪有不勞而獲?”老師笑著說。
九十年代的澳門已經沒有田地了,寸金尺土的住宅也鮮有適合栽種的花園或者是陽臺,所以在澳門成長的孩子多半是沒有栽種經驗的,我也不例外。我拿著老師授予的“天書”學習,首先做的是備土施肥,我們去了路環離島的荒地運土,再去市場找小販要雞鴨的糞便,然後回校處理。糞便不會臭氣熏天嗎?真的不會,一如老師所說“大自然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肥料的發酵過程並沒有想像中的“髒亂可怕”,簡簡單單的幾個步驟就完成了。比較困難的是空間,我們的校園集種植園、籃球場、羽毛球場、各類田徑訓練場等於一身,但實質是不足一個籃球場大的空間,如此狹小又多功能的空間,怎麼可以找到一片耕地?然而,老師說栽種不一定需要耕地,如果老天爺沒有給你一片地,我們還可以找個盆子。於是,我們就去路環某種植場討了些被廢棄的花盆,然後在操場上找了一個小平臺,開始了我夢想中的太空番茄之旅。
太空番茄的種子沒有想像中的閃閃發光,好像和正常的番茄沒有兩樣,當然,我當時也沒有見過正常的番茄種子,只是聽媽媽說“都沒有分別”。既然“都沒有分別”,為什麼要叫太空番茄?老師說那是因為種子曾經被太空人帶到太空,經歷了無重狀態。經歷無重狀態會長得更大更好嗎?“也許吧!世上哪有不勞而獲?”老師還是給我這答案。既然地球都有番茄,經歷無重狀態又不一定會長得更大更好,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千辛萬苦把番茄帶上太空?
“那就是科學!我們需要花時間不斷驗證,並享受發現未知的可能性。”“這就是科學!”老師的話如明燈,點亮了我對科學的熱情,讓我以生物組為家,並立志成為一位生物老師。
老師說,番茄生命力很強,可以不走催芽程式,但來自太空的種子太珍貴了,不能錯過任何一顆,我們還是決定催芽──我拿起小夾子,把一顆顆的番茄種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濕潤的、雪白的棉花上,乾癟的種子一下子柔潤了,像在太空中游離的孩子回歸媽媽的懷抱。不久,小小的種子就吐出嫰嫰的芽。我們用一根粗大的試管在土壤中給植株挖了個深洞,從此番茄就有家了!同學們雀躍萬分。埋在土裏的太空番茄苗子如心田上的繁星,天天都在閃光。
盼望著,盼望著,不到兩個月,小小的種子已經長成了大大的植株,有些還冒出黃色的小花蕾。“馬上就要結果了!”大夥兒開始擔心成果被破壞,爲防蟲防鼠,在寒假前給寶貝罩上了紗網。風過時,那些給植物借力生長的竹枝在紗網中招搖,仿佛形成一片屬太空番茄的星雲。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感覺萬無一失之際,春節期間突然氣溫驟降,市內罕見地結了霜。澳門地處我國大陸東南部沿海,北回歸綫以南,屬亞熱帶海洋性氣候,全年平均氣溫22攝氏度左右,而15~20攝氏度是番茄較佳的生長氣溫。由于澳門氣溫偏高,栽種番茄一般避開夏秋炎熱天氣就好,沒想到立春之後寒流突然南下,讓番茄有了凍傷的危機。
美芳老師當時身在外地未能及時回澳,著我們番茄兵團回校急救。紗布不擋風,棉布又不透光,找什麼質料保暖好?用膠布吧。我們去書店買了包書用的透明膠布,雞手鴨腳地裁剪拼貼,結果弄了個極其古怪的保溫裝置。在光照下,裝置嶙峋突起折射出奇異的色彩,像懸浮於太空的不明飛行物體。雖然保溫系統成功建起,但仍然保不住第一期長出的花蕾。面對花落苗枯,大家都好失落。“失落什麼呢?在自然界中,天災蟲害本平常。”老師一聲令下,我們把枯枝剪掉,寒流一過,又迎來了新的花季,最後結出了平平無奇但又充滿情味的果實。我們把霜凍的意外記錄在案,配以奇形怪狀的防護系統照片,以及平淡無奇的番茄果實,沒有得到科學大獎,看不同的國家地區展示的“偉大成果”,實在感到汗顏。“小果子和大果子也一樣是成果,只要付出努力、用心探索,就是學習的豐收!”美芳老師勉勵我們,畢業的時候,學校還給我們這群在生物組堅持苦幹的“小番茄”頒發了獎狀。
我的學習之路也如太空番茄之旅,盡心盡力卻收穫“慘澹”。也許是太沉迷於課外活動,又或是本來數理資質不高,我學習上又經歷了一次“花落苗枯”。但這一次,我沒有氣餒,我果斷地“把枯枝剪掉”,放下“理科班”的課本,轉到“文科班”準備升學考試。待寒流一過,又迎來了新的花季,我如願考上澳門大學教育學院中文系,成為了一位語文老師。澳門回歸祖國後,政府鼓勵市民持續進修,我一邊工作一邊完成碩士課程,之後去了大學工作,還讀了兩個博士學位,其中一個是在內地完成的。在內地求學的過程中,我有更多機會瞭解國情,和內地的學者研討,因為持續耕耘,吸取各地的養分,我這“小番茄”似乎也長大了一點點。澳門太小了!小得像條街,因此有“澳門街”的稱號。澳門半島、氹仔、路氹及路環四個區域合起來的土地面積僅為32.9平方千米,廣州越秀山公園的總面積就是澳門的兩倍。因為地方小,行業少,發展的空間也小,但活在小城的孩子還是有大志氣,無論如何也想仰望星空。回歸後,澳門人得以落葉歸根,擁有更闊廣、更適合自己成長的土壤,仰望的星空好像一下子變闊廣了──以前,我們沒有一片耕地,只能找個盆子,而師弟妹們年紀小小卻可以離開校園,登上南京紫金山天文臺觀星,融入國家科研專案。
我沒有如願成為一位生物老師,但感恩美芳老師給我的心田撒下一顆熱愛探索的種子。生物老師、語文老師,中學老師、大學老師……在我看來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就像經歷無重狀態和沒有經歷無重狀態、長得大和長得小的番茄都是番茄,哪個結果更甜?沒法驗證,但我深信美芳老師的結論:小果子和大果子一樣是成果,只要付出努力、用心探索,就是學習的豐收!願身處不同地域的我們,血脈相連,能仰望同一片星空,成為愛學習、有志氣、喜歡探索、不畏挫折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