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嶺廟建築和別的廟不同,上方用青藍色塗料的木頭拼接而成,繪上皇家使用的和璽彩畫。據說是清朝某位皇帝的行宮,後來改建成寺院。這座城市西邊挨着山嶺,東邊是漓江,每逢清明節,滿山櫻花盛開,花香數日不散,許多遊客慕名前來。
開在櫻花城裡的文嶺廟,常年香火旺盛,神明得了誠心供奉,靈驗得很。有人求財,下一年房屋拆遷,政府給了幾百萬;有人求姻緣,現場即遇到合眼緣的男生,兩人一見鍾情。文嶺廟為天下苦命百姓、苦情男女,指了一條救苦救難的明路,信眾的腳步踏平了寺廟門檻,推推搡搡,上香人潮擁擠。江孝櫻手中的香掉了,彎腰去撿,一個聲音清亮地越過人群,傳到她耳朵:“孝櫻,那麼巧!”
孝櫻舉目望去。鄭師利拿着掃把,頭髮紮起,杏眼明亮,高興地朝她打招呼。
廟的正門是一條繁華的街道,賣手串、法器,還有一些小吃。紫曦家開了一間意大利手工店,只要節假日就會過來光顧,孝櫻和師利她們都是中學老同學了。點了一球巧克力,一球香草冰淇淋,師利就坐在店裡的角落位置,孝櫻拿着一個招牌鹹蛋黃口味,繞開春季店裡的客人,坐在她對面。孝櫻注意到師利身上那件略有年頭的紅布衫,寺廟打工幹活必備的,和一般藏傳僧人的衣服顏色差不多,隨着清洗的次數,衣服有點褪色,泛白。
“學校還沒放假,你怎麼回來了?”師利睜着亮晶晶的眼,一口香草冰淇淋,甜絲絲地在嘴裡化開。
“唉,到研一下學期了,打算找一份實習。被面試公司養魚了,四輪面試加上筆試,撐到最後一輪HRBP考核,橫向對比的候選人,你猜多少個?竟然還有四五個!一個實習崗位!太荒謬了,回來休息幾天再說。”
“現在找工作太難了。”
“可不是嗎?唉,真羨慕你,學校那麼好,找工作沒問題。”
“也不一定呀。不如我保佑一下你,讓你下星期就拿到那間公司的offer?”
“好呀,要怎麼做?”
中學時候,自己理科成績很好。每次考試前,女同學都會站成一排,輪流摸她手臂,邊摸邊說,“摸摸學神臂,考試不忘記;沾沾學神運,成績很幸運”。含着一口雪糕,師利放下勺子,說:“不如你觸碰我的手臂,心想:三拜神佛,即有offer。”
江孝櫻眼睛放光,抓住她的手,心中默念。看她就像對寺廟神像一樣連拜三次,師利說:“行啦,我保佑你了,下個星期會有offer。”
滿城櫻花的文嶺城,有大片農田,家家門口種植一些盆栽花草,寵物會跑出來,坐在路邊曬太陽,過路遊客,小心翼翼繞開牠們。大狗金毛跑到紫曦家的雪糕店時,店內播新聞:“最新公佈的數據顯示,年輕人失業率繼續上升,十六至二十四歲勞動力調查失業率為百分之二十點四。推出有針對性的幫扶政策,對穩定和擴大年輕人就業具有重要意義……”
揉了揉疲憊的腰,“忙到現在,快累死了,好不容易中午能休息一下。”
“為什麼要上午起床?”穿着雪糕店的白色制服,眼睛烏泱泱的,陳紫曦笑起來臉頰有酒窩。
“因為寺廟有活動啊,五六點我就起床幫忙了。你真應該上班了,體會一下早上起床的感覺。”師利拍了一下她肩膀,對方嚇了一跳,才回過神,“我哪知道,反正我都睡到十二點才起床。”
抬頭看了一眼新聞,“你看,現在找工作那麼難,你還整天優哉游哉,算了。懶得說你。”
“我打算考博士嘛。”
“博士你就一定考到嗎?考不到怎算。”
師利覺得多說也不好,但總是忍不住,說出口了又後悔。自己這種操心着緊的老媽子毛病,又犯了。
廟裡的文殊菩薩,垂着眸,面帶微笑,厚重的藏式花紋衣服垂下,殿內兩側架子放着《大藏經》,牆壁掛着唐卡。供桌前是清朝時留下的一些法器文物,隨着時間的流逝,閃閃發亮的鍍金器物,和掐絲琺瑯,變得色澤暗淡,看不清原先的圖樣花紋。
師利和母親在更換供品,將快要枯萎的鮮花換下,又拂拭了一遍桌子。母親在年輕的時候,就進了這所寺廟幫忙,外界怎麼動蕩變化,小城的寺廟都屹立不倒,都有她一口飯吃。近年她又對師利說,如果外面她待不下去了,起碼還可以靠她的工作,固定領一筆錢,吃飯是沒有問題的。
平時對着菩薩,師利沒少許願。文殊菩薩一向保佑人們的學業事業,在西配殿無人的時候,跪在深紅色拜墊上:
“菩薩,我想求我畢業時候,可以順利考上公務員。現在經濟不好,大公司都經常裁員,大家都湧去考公務員和考編制,幾百幾千人搶一個位置,神佛保佑,給我一個鐵飯碗,一生衣食無憂,免被裁員。”
師利恭恭敬敬拿着三支香,跪拜菩薩,“信女名叫鄭師利,生日是一九九九年四月十八日,身份證尾號五三七,目前住臨河區文昌街七十一號四樓C。”
坊間傳聞,許願的時候要向神佛默念自己的資料,求的人那麼多,神佛可能記不清楚。文嶺廟從南到北有三個主殿,分別供奉釋迦牟尼、彌勒佛和宗喀巴大師,主殿左右是偏殿,有負責姻緣的觀音菩薩,負責健康的藥師,負責學業事業的文殊菩薩等。拿着剩下的香,恭敬地按着順時針方向,師利給偏殿的其他幾位神佛拜了,還上了香。出寺廟時,門口的法物流通處擠滿了人,手串三四百元一條。
“你在這裡呀。”
紫曦一頭烏亮的短髮,垂頭喪氣地走過來,“下星期開始我就不能在雪糕店啦。我導師把我抓去他公司,要實習了。”
“這麼突然?”沒見過紫曦上班的樣子,學校的實習證明,她都是隨便讓家人填了一份交上去的。讓人聯想起道教的紫陽真君,吉祥之氣,天地原始混沌的樣貌,嬰孩般沒煩惱的樣子。所以每天睡到十二點不知道人間疾苦。
“對啊,說來真巧。”談到那件事時,她臉上浮現莫名的不可置信的光,“上次你一拍我肩膀,叫我要找份實習,立刻我導師就叫我去實習了。”
“怎麼可能呢。”
“你是不是事業神轉世呀?以後你在文嶺廟都不用求了,自己拍拍肩膀,不就能上岸了?”
說來奇怪,這二十多年來,師利的桃花未開就枯了,朋友每年走散幾個,唯有中學成績非常好,一路都是名校,找兼職實習都沒遇到過什麼波折。
“可能是吧。”
過了幾天,孝櫻興高采烈地對她說,“我接到那間公司打給我的電話了,我過了!她們通知我下個星期就入職!”
“太好了!”師利高興之餘,也被心中的預感靈驗,嚇了一跳。
“對啊!三拜神佛,果然厲害!”
當年母親有一晚夢見文殊菩薩,抱着一個嬰兒,站在她面前。過了沒多久,就檢查出懷孕了。覺得她和文殊菩薩有緣份,是掌管智慧、學業的神佛,希望她以後讀書成績好,能離開文嶺城這個小城市,參考菩薩的別名曼殊師利,起名師利。
若有所思,晚上陷入昏沉的睡眠。掛着唐卡的主殿一片黑暗,燭台點着微弱的燈火,映着中間的神座。師利有點孤單,釋迦牟尼就站在她面前,金子做的身材有點矮小,只到她身高一半。據說是西藏供奉幾百年的實金佛像,不同其他鍍金佛像,比較袖珍。
釋迦牟尼穿着厚厚的衣服,黃色、紅色、藍色花紋的布料大片垂下,末端有流蘇,她一直想,神穿着這樣的衣服坐着,應該很重。釋迦牟尼的黑眼珠子轉了轉,眼白很多。他戴着一個很重很大的純金頭冠,把金冠的兩側帶子撥在衣服上。
他的眼珠子往上抬了一下,又垂下了,“文殊的位置空出來了,你替他坐上去吧。”
師利誠惶誠恐,“我?我不行,做不好的。”
釋迦牟尼說完就回到神座了,紅黃色帶子整理得很好,垂在肩膀兩側。“是你就是你了,話那麼多。”殿堂內一片黑,微弱的燭火映着三個紅色拜墊。
她醒來了,恍惚地走出客廳,心裡還想着佛堂的事情。電視播着《有無》:“如夢幻如泡影,如露亦如電。如夢幻如泡影,如露亦如電。”
驚醒般,覺得身上重了很多,隨着步伐,無數衣料在腳邊發出窣窣聲音。低頭看見,身上厚厚的黃紅藍花紋相間衣服,那是佛穿的。
風把殿堂門口香爐的煙吹得更大,遮住了皇帝留下的匾額的字,濃烈的香火味,殿內燒着沉悶的香,每日新鮮的花就放在她面前。她就坐在文殊菩薩的神位,位置陰涼舒適,面前有新鮮的水果和食品,隨時可以吃。
早上九點開門,就陸續有信眾來到她面前,對她連拜三次:
“文殊菩薩,我廿五歲結婚生子,在家帶了幾年小孩。現在廿八歲出來找不到工作。HR都說有幾年空窗期,質疑我的工作能力。難道孩子出生,我可以不照顧他嗎?又說現在生育率低,媽媽回到社會又一點機會都不給……”
“菩薩,你好,我是土木工程專業的畢業生,想找土木相關的工作,都因為我是女生,單位裡全是男生,覺得不如男生力氣大。我拿過國獎,還有校內一等獎學金,同期幾個成績沒我好的男生都進了。求菩薩保佑我春招結束前找到一份好工作……”
“我的家鄉是安徽的,現在在上海讀書。我上次去學校面試,在場十幾個女生,就我一個男的。面試成績出來,我是墊底。唉,都說男生有優勢,有優勢個屁!怪我只是一個普通雙非(非九八五非二一一高校)學生吧。”
“我是北京一所九八五高校的研究生,今年春招實在太難了!面試了好多間公司,已經一個多月過去了,沒任何消息。感覺被HR拿來刷了KPI。明天還有兩個群面……”
一個上午過去,她聽了一兩百份祈願。藥師菩薩告訴她,今天是工作日,人比較少。節假日的人潮是現在的三四倍。
“我今天聽得頭都要爆了,還差點記不住他們說的話,好多和許願無關的東西。難為您能堅持那麼久。”
“我不忙呀。”藥師捋着白色長鬍子,笑瞇瞇地說:“幾十年前我這邊還比較熱鬧,大家都注重健康,香火旺。現在都湧去財神廟、文殊廟,我工作清閒啦。”
“不健康的話,再多金錢名利又有什麼用?”師利疑惑。
“等到健康真的出問題,他們就會緊張了。最近有一個在大公司上班的,連續兩周加班到十一點,周末不放假的年輕人,心率不穩,從醫院回來就在我這裡捐了幾百元。”
有一天睡覺,金身釋迦牟尼又從神座走下來,眼裡有不滿:“報告信眾願望時,要優先報告那些重要的,你全部都報告,不分輕重緩急,會釀出大禍!今晚已經有人在醫院工作壓力很大,尋短見了,好在藥師及時發現。”
師利嚇了一跳,很久沒夢見過他,“我只是把信眾願望在心裡重複了一遍,這就是把他們願望報告上去了嗎?上面還有更高一層?是天命嗎?”
“這不是你能問的。”釋迦牟尼很不耐煩,他暗淡的金色臉頰轉了過去,“總之我們神佛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別打聽其他。”
師利又醒了,最後一個畫面,她記得是黑暗的殿堂,好多人禮佛三拜,有些人匍匐趴地,手掌向上,有人將三支香頂在額頭上,閉眼,有人一直鞠躬彎腰,把腰彎成了九十度,轟隆隆的聲音響徹殿堂,好像打雷,屋子都在搖動,金身釋迦牟尼“嘚嘚嘚”地從神座移出。颶風一直吹捲着外面的樹木,爐裡的香斷了,半插在爐灰裡。
她被嚇醒了,外面的電視機一直播着《有無》:“反身的chance有抑無。落塗八字命,隨人好額散。有夠力的back有抑無。”她想起了那是台灣之前的電影《大佛普拉斯》的片尾曲,色調是黑白的。
她坐在神座上,每天失業的、找不到工作的、對工作不滿意的,源源不斷的信徒跪在她面前,求她垂憐一顧自己。只能按優先順序辦,每個人都滿足的話,世界要亂的。她每天從九點開始,一直坐到寺廟四點半清場,工作人員掃地、更換貢品,法物流通處清算一天賣出的法物。她才能走下神壇,回到自己的生活。
要優先處理心願的,還有花幾百元買香灰手串的信徒,這樣很公平,否則那些花了錢的信徒,錢豈不是白花了?
捐香火錢、做法事、搖籤、買手串,哪一樣不用錢。
意外地看見紫曦。她一向只去財神廟,她在西配殿裡一跪,就哭天搶地:“和導師工作了一個月,我徹底被摧毀了。曾經我只是一朵單純的花朵,沒有經歷過任何摧殘。導師讓我做牛做馬,拿着一小時廿五元的工資,要我給她寫新聞稿、採訪稿,還要寫書。平時為她鞍前馬後當保鏢,假日取消旅行,為了她的學術會議!我一點都不想考博了,只想離開學校,讓我考到一個公務員或者事業編吧。”
師利看她連篇的抱怨,一開始只忍不住笑,聽見她要放棄考博了,又傷感起來。從認識紫曦開始,她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文學癡,一心考創作專業的博士,每天睡到自然醒。現在卻跟隨大流……
連續在廟裡當神,周中兼顧學校的事務,師利回家的腳步遲緩,被繁重的工作壓榨盡心神,回家只想倒頭就睡。她也想過辭職不幹,今年全國考研人數首次降至四百三十八萬人,少了三十六萬人,那批人全都去考公了。宇宙的終點是考公,所有學歷的終點也是,寺廟雖然每天工作辛苦,畢竟是編制,像媽媽一樣,一輩子都在裡面,師利想了想,又不敢辭職了。
五月下旬,文嶺城的晚櫻都謝了,街道恢復冷清。
寺廟迎來了休息的時候。關閉一周,每天隔壁傳來的裝修聲音,叮叮咚咚的,還有電鑽聲。師利走到北面,主殿背面的姻緣堂一看,觀音娘娘的神座被拆除了,工人們在搬走殿內其他的法器和唐卡,大驚失色:“為什麼要拆⁈”
觀音娘娘在漢族信仰裡極其重要,在文嶺廟佔得一座小殿,勉強擠在宗喀巴大師的廟後面,在大眾心中是和釋迦牟尼、彌勒佛一樣重要的,是不能動的。
“孩子別慌,我在呢。”觀音娘娘身穿白衣,手持楊柳枝和淨瓶,仙氣飄飄。
“觀音娘娘!您怎麼下來了?”連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都要拋棄眾生嗎?
“免怕,我不走。”觀音微笑,“來姻緣堂的人很少。大家都不肯結婚,不肯生孩子。我和其他菩薩商量一下,決定讓我搬到西配殿,分擔一下考公考研的心願壓力。”觀音娘娘加入了西配殿,坐在師利的側面。信眾一入室,先拜文殊,再轉頭看見觀音,驚忙再拜,觀音是保佑平安,解決各種困難的,信眾對於觀音入了事業殿,也都理解。
畢業將近,孝櫻找到了大公司的職位,簽了三方協議。她說雖然未來會早九晚九,甚至每周單休,收工還有隨時接聽電話回覆消息,但是工資高,可以忍一忍,畢竟“她不做還有大把人肯做”,忍到三十多歲身體熬壞了,就換其他的工作。紫曦用應屆生身份,考上了市內的公務員,雖然工資只有幾千元,吃住有補貼,能生活下去,最重要的是鐵飯碗。師利卻得知了一個悲慘的消息:文嶺廟未來可能會裁員,因為太多年輕人想入寺廟,他們在外面累了,釋迦牟尼看中了幾個能力和資質更強的年輕人,要長久當文殊菩薩,也必須經歷不久以後實行的每年考核,只有通過了才能繼續留任,不通過的話,她的階位就會降低,甚至被踢除。
想到鐵飯碗不像父母那個年代一樣鐵了,一般的工作,又要求越來越高,工資卻越來越低,藥師菩薩安慰她,“沒關係,這幾年大家都不生了。等到二十年後人口不再被當廉價勞動力看待,人也能當回人,而不是被當成牛馬畜生。”
未來的願景很美好,可是眼前還有漫長的歲月要捱。下班,換下身上那件繁複的黃紅藍相間的神衣,疊好,收拾進背囊裡。從寺廟踏出,湧進裡面求考公考研上岸的年輕人還是很多,打開手機,翻看最近新聞:“專家建議年輕人付錢上班,既能解決應屆生就業問題,又能解決企業資金問題。”
還有專家批評年輕人三拜菩薩,不上進,只上香。她抬頭看着灰濛濛而遼闊的天空,不遠處的山嶺與小路,近處的矮屋,她恍惚地走,走到家後方的田野,在瓜藤的架子下待着。父親在田地裡割豆子,日光照在他背後,整個文嶺城落滿餘暉,父親一個人的身影很小,幾乎成了一個黑影。“站在這幹什麼?回屋吃飯咯。”
“爸,你說,我要是失業了怎麼辦嘛?”她沉默了很久,恍惚說。
“失業?怎麼會呢,現在你不是在那個文嶺廟幫忙,很好麼?”
“不好啊,有一天會失業呀。”
“失業再找嘛,你學歷那麼高。”
“人家嫌我年紀大,又怕我懷孕。”
“那就考公嘛,考不到,有你媽在寺廟的飯碗,怕什麼?再不行我收拾一下我們隔壁的空屋,開辦民宿咯,你進來幫忙,好嗎?”
“那別人會不會說我啃老啊?”
“現在找工作那麼困難,我和你媽不知道嗎?空屋裝修一下,清理前面空地的雜草,換其他植物來種。咱們不進企業上班,也一樣過得很好。”
“是喔是喔。”她笑了起來。想到自己努力了二十多年,最後還是沒離開這一方小土地。淡淡的安全感湧上心頭,隨即是百無聊賴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