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席由影像史学家杨克林老师主持的讲座,他将几经艰辛才收集的部分中国抗战的相片放上网,其中一幅是几十个被杀害的老百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这张相片使我想起星云大师曾对记者说过,他幼年时住在南京,不幸遇到日军大屠杀,他与母亲连续几天在尸堆中呼喊和寻找失踪的父亲,结果踪影全无。日寇侵华虽然过了九十多年,但只要看到同胞惨遭杀戮的图片,心中那股国恨家仇的恨意便久久不能平息。每年的“九一八”,当天中国都有隆重的纪念活动,一方面固然是要求我们不要忘记那段可歌可泣抗战史,更重要是提醒我们国弱就会被人欺凌的现实。

二十年前,即纪念抗战胜利六十周年之际,我到辽宁抚顺的“平顶山殉难同胞遗骨馆”凭弔,“九一八”日本侵佔东三省後,在一九三二年农历八月十六日,日军怀疑一些村莊有抗日力量,于是便将平顶山、千金堡、东山、西山等村莊的三千多名村民骗到平顶山村的山崖下,村民齐集後日军便用重型机枪、步枪向手无寸铁的村民扫射,即场杀害三千多人,日军屠村烧尸,并以黄土掩埋尸体企图销毁屠村的证据。

遗骨馆只有约半个篮球场那样大,黄泥裡埋着八百多具遗骨,我们在馆前为死难者默哀,每人别上一朵白花才入馆,场面肃穆、凝重,馆内没有导赏员,也没有任何音响,大家静静地走着,其实也无须解说,一具具骸骨已告诉我们,侵华日军都是些衣冠禽兽。经过三副白骨前,依稀还记得旁边的木牌这样介绍:一对夫妇知道逃生无望,最後时刻以身体掩护着幼儿,可惜子弹还是从父亲的胸中穿出击中小孩的头颅。我在白骨前伫立,想到在最後时刻,那位父亲是多么的绝望和愤怒啊。白骨无言,却胜似千言万语,它悲愤地向世人控诉日军的残酷无情。

那次从东北回来後,参访团体在议事亭前地举办抗战胜利六十周年图片展,我当时协助布置,一位老伯走近,望着图片便对我说:日本仔虽然没有进入澳门,但澳门百物腾贵,日子很难过,我老窦当时在邮政局工作,每月那份粮只够买几斤米,一家几口人哪裡够食?唯有煲粥水伴点杂粮来吊命,邮政局前面的石仔路,石与石之间的缝隙长着一些叫做草米的东西,于是我与弟弟便经常来採摘,洗乾净後混同稀粥来吃,那时候几百蚊一担米,谁吃得起?板樟堂有些大屋前经常有人躺着,是饿死或是饿晕没有人知道,但执尸队见到有人躺着,不管是死的还是饿晕的,都一併抛到车上运去埋掉。

日寇侵华引发的苦难,我虽然没有经歷过,但母亲在我懂事时便常常对我说:“中山沦陷时,为免'一镬熟’,你父亲与二姐留在家裡,我则带着你大哥到村外躱藏,你大哥当时只有几岁,找到一处荆棘林,用雨伞挖一个洞便躱进去,这样躱了两天,你大哥发高烧了,我带着他去找水喝,山裡那户人家很善良,那个阿叔除了给我几条番薯外,还特意煲了一剂山草药给大哥饮,幸好有他的帮助,否则你大哥条命仔就冻过水了。躱了几天,一来牵挂着你父亲和二姊,二来乾粮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决定回家,沿途碰到一些被飞机机枪射死的人,有些尸体已经发胀,佈满苍蝇。匆匆赶到家,幸好大家都平安无事,现在你大哥一旦谈起那段日子总是泪流满面的。

不过,经常听到日本仔会入村的消息,大家都很害怕,人心惶惶,于是便决定逃到澳门避难,你祖母是紮腳的,但她也能与我们一道徒步从中山走到澳门,後来乘船到香港,这时候又遇上日本仔来轰炸,下大雨时街上那些炸弹坑满是水,有一次我外出时掉进坑裡差点被淹死,後来发觉香港也不安全便又跑回乡下了。”

小时候听到这些逃难故事,我无动于衷,好像那是别人的事。但到自己年纪渐大也成为人父时,便深深地体会到,在漆黑的荒野带着几岁大的幼儿,一点讯息也没有,更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甚么事,这种惊恐无助的环境裡,莫说几天,就是一天也嫌太长,现在想告诉老母亲,我已明白当日她所受的苦难了,可惜她早已永远闭上双眼了。

我一直在想,日本军国主义者带给中国人民的苦难太多太深了,不断受人欺凌主要是国家积弱;而用血肉筑成的长城,虽然勇气和鬥志可嘉,但都是无奈之举,也不是长远之计,今天,我们希望国泰民安,人民过上幸福的日子,那道护国长城必须是用钢铁筑成的,使到那些觊觎我中华者连碰也不敢碰,这才是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