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盏灯,应该无人不知,在澳门成为国际都市之前,这裡就已经有些“国际範”了,是众多东南亚华侨聚居之地;始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澳门人感到陌生的面孔和文化,在这小小区域自成一派。于是,东南亚美食的味道于巷弄间裊裊飘散,也许最开始为人乐道的,便是缅甸鱼汤粉。

我在澳门吃过两家缅甸鱼汤粉,味道竟相去甚远,其中一家似乎下的豆粉过多、而鱼肉过少,另一家则较贴近我的胃口,汤底香料和吃得冒汗的胡椒味够劲道。我和一位缅甸华侨讨论过这两种味道,他说,他家的鱼汤粉和这两家又是完全的不一样。这可真新奇!同款的食材去烹饪同一道“国菜”,或许因南北或东西部的口味差别,会在咸、甜、辣度上有所偏爱,却不至于天南地北吧。

鱼汤粉,绝非缅甸独有,东南亚其他国家也都有属于各自风味的鱼汤粉/麵。我的姑姑最擅煮的鱼汤粉,是柬埔寨华侨教晓的,被我们捧为“最佳保留节目”,每回都能让我吃得扶墙而走,回味无穷。食材和香料不外乎鱼肉、香茅、椰子汁、红葱头、柠檬叶、辣椒;简单的食材经过繁琐的烹饪步骤後,是一大锅飘着浓郁椰香的鱼汤。我们喜欢往汤粉裡添加香草,比如薄荷叶、金不换,或紫苏、鱼腥草、豆芽,口感更丰富;若想再吃出另一层滋味,榨些柠檬汁下去,马上就从浓稠的鱼汤吃出清爽来。这味道和缅甸鱼汤粉又是天差地别。

一碗鱼汤粉的演变,不禁让我想起咖喱,在印度发扬光大之後,沿海岸线蜿蜒扩散到亚洲东南一角,被二次、三次再创,每位主妇都会煮出自家的滋味。而我是吃惯了母亲烹煮的咖喱的,对于食店裡的各种咖喱菜餚都比较挑剔。小时候吃的咖喱鸡,椰汁都是鲜榨的,将老身椰肉刨成椰丝,加点水,慢慢搓出奶白色的椰汁,反覆加水反覆搓,直到椰汁的用量够为止。母亲忙碌起来,就会把搓了一半的椰丝交到我手上,通常我是没有力气搓到最後的,但奶白椰汁上泛着的一层晶亮椰油,双手沾满椰汁椰丝的油滑感觉带来的是一种喜悦,仿佛已经看到它和咖喱粉相拌相拥後的精彩,以致日後有了罐头椰汁,烹煮的咖喱也有浓郁的椰子香,我却觉得吃进去的味道少了些什么。如今东南亚的街市还贩卖着一袋袋的鲜榨椰汁,或许是因为乡村仍种植大量椰子树,或者买罐头椰汁不划算的缘故,不过,我想,大概跟当地人习惯了鲜榨椰汁的天然滋味有关吧。我们自小养成的味蕾,不是轻易能改变的。

一道菜餚,能演绎一个家庭的故事;一碗鱼汤粉,也能演绎一段歷史。据知,缅甸的鱼汤粉能成为国菜,皆因十九世纪一场战争,缅甸最後一个王朝灭亡,多年战乱消耗国力和财力,国民陷入贫穷,而价格便宜、营养丰富的鱼汤粉成为大家果腹的理想料理。那么多国家的华侨聚居到澳门,不少都带着各自的伤痛而来,初起于求生存,小城能安抚人心,于是三盏灯的归侨依靠美食立足下来。不仅缅甸美食,泰国、越南、菲律宾、印尼等各式佳餚,都在这小小天地经歷不断地再创,用自己的味蕾去影响他人的味蕾,让美食的故事、家庭的故事一代代演绎下去。

缅华美食

20世纪60年代中期,大批缅甸华侨经香港或内地辗转迁徙到澳门定居,至今居澳的缅甸华侨有数万之众,澳门成为目前除缅甸外,聚居缅甸华侨最多的地方。早期缅甸华侨大多聚居三盏灯一带,缅华美食店亦大多分佈该区,每年一度的泼水节集会上可见各式印尼糕点、缅甸小食、马拉盏捞麵、椰汁鸡麵、咖喱饭、香炸鱼仔、炸香蕉、串烧、糯米鸡、黄薑饭等各具特色的缅华美食,令三盏灯区亦成为游客必到之处,在品尝风味美食的同时,亦能感受到浓浓的南洋风情。缅华美食既反映澳门在60年代成为缅华侨胞安身立命之处的歷史,也是多元文化并存的佐证。

作者简介

廖子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澳门笔会理事长,出版作品包括文学评论、小说、散文集。2010年获澳门特区政府颁发文化功绩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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