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籍女傭朗娜助我家務已十二年了。離開幾歲大唯一的女兒遠赴海外，是為了改善家人生活。總算見到她的願望沒有落空，三年前她在自住的平房上加建了一層，讓女兒擁有獨立房間。那年她放大假回家動手裝修，新屋子髹個天藍色，裝上帶回去的二手輕紗窗簾，鋪蓋床罩，整整齊齊的。去年，她向我借了點錢，湊足一筆買地的費用，據言這塊宅地貼近公路，建成房子後比現在居住的容易進出多了。
大前年夏天，朗娜帶女兒來澳門遊玩，女孩長得並不高。長時間不在女兒身邊，朗娜會透過打電話來管教，有時聽到她高腔急語，作色於面，應是在責備女兒。不過女孩總體還好，除了一次跟同學外出遇到交通意外受過一點傷，又因登革熱住過醫院外，算是順利成長。今年夏天她中學畢業，成績頗佳，要進大學了，有資格申請獎學金。
這誠然是家庭裡的盛事。去年，朗娜在婚紗公司舊貨大甩賣時為女兒挑了一襲晚裝，讓她漂漂亮亮參加畢業派對。她也計劃回家出席典禮，安排家宴熱鬧一番。為了省些錢，家人提早準備食材，去年開始養豬崽、孵雞仔。朗娜則做起了大幅彩色十字繡，圖樣是中國傳統題材"年年有餘"——水面蓮花盛放，葉下金魚戲水，光是買材料便好幾百元。她在我的解釋下才明白箇中寓意，更增加裝點家居的興味了。下午家務告一段落，她坐到窗下運針。我看着她引線在畫面上細慢蝸行，好幾次好奇問她繡到哪裡了。這種要求耐性又費神的手藝，換作是我會頭憡。朗娜固不如我所感，當整個畫面滿鋪了小十字後，便是她回鄉的時候了。
一場新冠肺炎來襲，在全球肆虐，我窩在自己家裡為從未經歷如此日子怵惕着，鬱悶着。公共場所關閉，學校停課，在職人士在家辦公，我的孩子暫時不來一起吃飯了，大家都謹守防疫呼籲。控制疫情的措施不斷出現，禁止外籍旅客入境了，壓縮入境人流了，隔離，限聚，有些地方封鎖了，宵禁了……城裡人成了怕得不想飛、便是想飛也飛不出去的呆鳥。朗娜為回家焦慮着，心意不定中終於把機票退了，因為杜特爾特總統已宣佈菲國進入為期六個月的"災難狀態"，會視乎情況提前終止或延期。馬尼拉宵禁，菲國各地方政府依疫情嚴重程度實施宵禁。朗娜女兒的學校宣佈畢業典禮延期。
養了五個多月的豬膘滿肉肥，散養在棚子裡的小雞也到了待宰的時候，唯是離鄉的人未可為歸家圓夢。吃的玩的意緒大減，一百一十八公斤的大豬養夠日子便要出欄，把心一橫，運到市場換回了一萬六千披索；雞都以普通價錢賣出。
至今也未聞朗娜何時回家的打算，不過見她把曬好的蜜瓜籽收藏起來，想必又準備弄回家試種了。對此她有成功的經驗，我從摩洛哥帶回來的椰棗，她吃後留下的棗核在家種上，現今長至小孩半腰高。我曾在她的手機看過她所種的果樹，有火龍果、番荔枝、番石榴、黑布冧、檸檬，還有三株芒果。朗娜有時吃到家鄉特產，多是同鄉之間的互贈，她亦常給家裡寄補給品。我給她的月餅，她曾經在冰箱冷藏數月，回家時分給一堆親戚孩子，滋味好得很。
現在時近中秋節，縱有圓月在空，也被疫情的烏雲所掩，時高時低的發病率，像流動的雲塊把月華遮得影影綽綽。不過現代人的幸福之一，開啟手機的視像連線後，便搭起一道鵲橋，把相隔在千里萬里的人連在一起，兩相顧視，解了思念，安頓好心靈。人生的不圓滿，小小一具手機能夠略修殘缺。
疫情以來，我就是憑這道電子鵲橋連接起一水之隔的港澳以及萬里雲山的歐國，讓年邁體衰的母親覺着繞膝承歡的一刻，喚回多一點記憶力。這個中秋節，我們會在手機視像裡嘰嘰呱呱地戲綵娛親一番的。
澳門日報 | 鏡海 | 林中英 | 2020-09-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