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穆欣欣师姐的微信消息弹出对话框:“澳门基金会牵头项目。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採写团队负责採写作家?”我当即应允。三周後,由我负责採写的八位文艺家名单落定。
三重问与三重炼
电梯在永光广场九楼停下时,我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吴志良主席的办公室。只见他身着橙色Polo衫,在深色书架前显得格外醒目。他似乎不愿多谈个人经歷,总是简洁明瞭地回答我的问题,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他反问我的三个问题,却如鹰隼般犀利:“你怎么会说广东话?”“平时创作吗?”“博士论文什么时候能改好出版?”採访与被採访,瞬间“反转”。 访谈稿完成後经歷了三重淬炼:首先,穆欣欣师姐逐句打磨,让我重温文字的质感;接着,吴志良主席亲自修订,形成定稿;最後,稿件被发送至“致敬文艺家採写团队”微信群中,供大家参考。如此重任交付于我,内心不免忐忑,幸而澳门的作家们“温柔敦厚”,对我包容有加,才让《致敬澳门文艺家肖像画及人物故事集》的首篇稿件顺利“出世”。
纸上得来终觉浅
八月末的一个下午,我接到了澳门日报社长陆波的秘书伍小姐的电话。放下电话,我才意识到,距离访谈只有短短24小时。我匆忙奔向图书馆,借来多册《澳门日报》周年纪念特刊和陆波社长化名为“郁人”的小品文,快速翻阅後,草拟出一份採访提纲。次日,陆波社长看了我的提纲,微微一笑,问道:“这些资料是从哪裡来的?”我坦诚相告,都是从书上摘录的。陆先生旋即抛开提纲,为我讲述那个热爱绘画的青涩少年如何成长为今日的一社之长。他为人幽默风趣,所述情节跌宕起伏,无需过多修饰,便是极佳的人物专访。可惜我的笔力笨拙,难以描摹出他那万分之一的风采。
三赴卢园
夏日的余温尚未散盡,转眼已至金秋时节。十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我与鲁茂先生相约在卢廉若公园。当他说起那些关于“天上”与“人间”的爱与怕时,南国的绿叶似乎都屏住了呼吸。两周後的面批,我们依旧选在同一地点。老先生这次带来了用信封装着的《小城文学的乳汁》手稿——这份手稿的另一份收藏于中国现代文学馆。他特别珍视澳门文学的“乡土味”,希望我在访谈稿中补充这一重要态度。临别时,他将此手稿和散文集《拾穗集》赠予我,信封上写着“参考资料请指正”,书的扉页则亲书“霍超群小姐赐正”。 2025年3月,我与鲁茂先生再次相约在卢廉若公园,计划选取三四张照片为文稿配图。他如数家珍地讲解每张照片背後的故事:这是与葡籍学生的合影、这是与澳门文学研究者的合影、这是与港澳文友的合影……最终选定的四张照片,都具有以图证史的作用。 意想不到的是,鲁茂先生竟将这次访谈写入他的“二弦”专栏,称我为出色的“叩钟人”。这真让我受宠若惊!或许他不知道,正是与他的交谈,让我开始思考,“成长”并非年轻人的专属,而是每个人一生都要面对的课题。
高校教授的三副面孔
林发钦和张志庆两位教授都将访谈地点定在他们的办公室。在访谈过程中,我们的对话不时被打断:学生前来请教问题、秘书送来待批文件、保洁员更换废纸篓……专家治校,事务缠身,常常身不由己。 理工大学的林发钦教授多年从事口述史工作,是极为专业的採访者。当我打开访谈稿的返修意见时,看到萤幕上蓝色的修改痕迹密密麻麻,精确地标注着每个事件的经纬线索,才明白好的访谈稿,自有其写作伦理。 我与张志庆教授同在科大R座办公,然而此前未曾谋面。访谈过程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多次表达了对科大的感激,并强调学者应有服务社会的使命感,让我省思学术研究的现实关怀。 同样是高校学者,姚风教授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若借用时兴的表达,他是“chill”的代表。在澳大图书馆咖啡厅的落地窗边,姚风教授抿了一口咖啡,平静地回忆他成为“中葡文化摆渡人”以前的往事。那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是“一群人向一个方向奔跑”的日子。
凯旋轩的梳齿
在约见冬春轩先生的过程中,我几次碰壁。起初,他拒绝访谈,随後称自己身体抱恙,最後让我等待他的电话。眼看交稿日期临近,我不得不联系基金会负责人。最终,他们安排了一次在凯旋轩的宴请,邀请冬春轩父子、汤梅笑等人出席。 席间,冬春轩精神矍铄,举手投足间透出一丝“狡猾”。无论问他什么问题,他总是巧妙回避。要想让这位世纪老人打开心扉,似乎并不容易。 有两件小事令我印象深刻。其一是,同行者希望冬春轩先生谈谈爱情,他立刻回答:“我的妻子过世了,我没有爱情了。”短短一句话,盡显他对爱情的态度。其二是,在访谈过程中,汤梅笑女士始终陪伴在侧,担任“翻译”。当拍摄团队提出要为冬春轩拍摄一段影像时,笑姐掏出一把梳子,为他梳理白髮。霎时间,余光中的诗句得以具象化:“一双眼,能燃烧几岁?一张嘴,吻多少次酒杯?一头髮,能抵抗几把梳子?一颗心,能年轻几回?”
採写“定格”
劳灼荣先生是我此次访谈任务的“最後一站”。与之前採访的几位作家学者不同,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商业智慧。对他而言,“丽斯摄影”不仅是谋生的技能,更是他人生的一部分。劳先生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当我为他的访谈稿拟定标题为“天下谁人不识君”时,他微笑着摇头,轻声说道,低调、平淡才是他生活的主旋律。这让我意识到,在他广袤的朋友圈和丰富的摄影作品背後,隐藏着一颗追求简单宁静的心。 八篇访谈稿提交时,小城尚未卸下冬装,但春天已悄然临近。在整理录音时,我发现每位文艺家的环境音各具特色:澳门基金会办公室中的茶水轻轻沸腾、澳门日报访谈室裡万籁俱寂、人寿亭不时插入“邱sir早晨”的问候、凯旋轩裡碗碟轻碰……如果声音有纹路,那么澳门文化的肌理正蕴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