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贪吃者平日只管满足口腹,不解美食,可若真有机会一尝世上之最,多希望能寻到一碗最好的云吞麵,如此,日後与外婆重遇时,便能与她分享。
分不清外婆到底喜不喜欢云吞麵,说她喜欢的话,外婆总能在每碗麵裡挑出毛病,汤太淡,皮太厚,麵太硬,就连外观上的黄色,也能评论一番;但说她不喜欢的话,外婆又不愿错过每间食店所出品的云吞,爱恨交缠,外婆与云吞麵的关系之复杂叫我不能理解,而我力所能及的,就只有陪外婆吃麵。
以前祐汉街市的熟食中心设在顶层,有座漆上了红色油漆的铁皮楼梯能直接到达,但阶与阶之间的空隙较大,让人有悬在半空的错觉;走室内的楼梯会更踏实些,但要依次经过海鲜档,菜档,肉档方能到达,当时年过七十的外婆爬完楼梯气也不喘,手裡还提着菜。熟食中心的麵档有好几间,而外婆如同质检人员,每次来到澳门都要逐一鑑赏。
大部分时间在香港生活的外婆,似乎只对澳门的云吞麵感兴趣。在香港的麵档裡,外婆也点细蓉,只是不怎么评论,汤头裡的大地鱼味道如何,云吞内的鲜虾是否新鲜,硷水麵的质地与份量,外婆统统不说;不作声并不代表认可,反而时常挂在嘴边嫌弃的,才最在乎。
时常挂在外婆嘴边的,除了澳门的云吞麵,还有香港的外公。外公也是个贪吃之人,身材也符合,走平路也气喘的他热爱各种食物,餐桌上,冰箱前,都能如数家珍;我若问外公为何云吞麵会被人称作细蓉,大概他也能够搬出芙蓉麵这美名的典故,然後教我以麵的份量与云吞数来区分大、细蓉,可惜我与外公差了点缘份,甚少见面,交谈更少,更多的是从外婆的抱怨中认识他。
照片裡外,外婆都是芙蓉面,不论年轻或年暮。出嫁後跟随外公从中山来到澳门,于草堆街经营杂货店,後来时局转变,外婆带着儿女迁回家乡,外公则带着家当到南洋另觅生计,寻到了偌大的厂房,寻到又一条出路,寻到又一个家。面若芙蓉的外婆,终究守不住她的司马相如。
芙蓉麵有大细之分,没想到外婆也是,都是关乎于分量的多寡,以及人的偏爱。如果有机会重新选择,未知外婆是否仍会对一碗云吞麵如此执着,挂在嘴边抱怨的不再是贪食的外公,这样的话大概也不能与我遇上。最後一次,我带着云吞麵来到病房,与外婆诀别时,问她还有甚么遗憾,外婆只笑我傻,然後牵我的手。
傻孩子只懂贪吃,不懂分别。外婆判断对错的标準大概与我不同,所以她更善良,心更宽,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学会,如何原谅,如何放手;只能偶尔点一碗云吞麵,也试着去抱怨,也试着去欣赏。汤有浓淡,麵有软硬,云吞皮也有厚薄之分,内馅的比例不可能盡如人意,众口难调,世上何来最好的云吞麵,人也是,命也是。
如今想来,让外婆念念不忘的,也许并不是最好的那一碗麵,而是最爱的那一碗;也许外婆早就在澳门尝过最爱的滋味了,所以才珍惜,所以才怀念。我不懂美食,不懂外婆,但外婆啊,总有一天我会懂得最爱,下次见面,再好好与妳分享。
粤式麵食
麵条作为主食在中国传承数千年,因各地製法和材料不同,形成多样不同的品种。广东全蛋麵细如银丝,口感爽滑有蛋香,因以竹竿压打麵团而成,故称为竹昇麵。人手打製的幼麵与用鲜虾做馅的云吞常常搭配食用,堪称天作之合,既是珠三角地区的传统麵食,也是澳门市民和旅客喜爱的地道特色麵食。昔日广东蛋麵全凭人手製作,以竹昇打麵,工序繁复,费时量少;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澳门製麵行业机械化,部分或全部工序改以机器生产以提高产量并降低成本,致使竹昇麵製作趋向式微;澳门现时仅存数家麵店仍有製作竹昇麵。竹昇麵作为澳门具有特色及代表性的传统麵食,其製作技艺是中华饮食文化传承发展的重要体现。
作者简介
林格,插画师、作者。澳门土生土长。着有绘本《麻雀细细》、《所作所为》,短篇小说集《离调而鸣》,另以笔名霜满林着有诗集《南客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