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文昌帝君,在澳门的莲峯庙已经住了几百年。莲峯庙的古名叫天妃庙,经过多次翻修扩建,才有现在的规模。我在观音殿後面的文昌殿,负责保佑澳门的一方学子的功名利禄。
四百年前,莲峯庙还是个官吏和商贾临时议事的地方。当时来往的官员、读书人之中,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赵元辂,面目瘦削,眼神坚毅,每次过来,都在我堂前俯首祭拜,许愿能考上举人。有次他摇的观音灵籤,询问科举结果,我故意给他一个七十八签“临潼救驾”。他喃喃自语:
“隋朝末年唐高祖起兵,某日正午军经临潼,遇伏,高祖力抗。秦叔宝庙中酣睡,惊醒,冲入重围救高祖,後来成国之重臣。帝君莫非暗示我,多行善事,贵人自现?”
我端坐神位之上,见赵元辂若有所思,“籤诗‘冷水未烧白涕汤,不寒不热有温凉’,意指火候未到,诸事平稳。下句‘要行天下无他事,为有身中百艺强’,意指增进才华,日行一善,功不唐捐。谢文昌帝君的启示。”他恍然大悟,拿着籤纸,大步踏出莲峯庙。
两年後,在日夜挑灯苦读之下,他终于金榜题名,考中举人,一下成了望厦炙手可热的红人,乡绅官员争相拜访。他记得和我的约定,多行善事,功不唐捐。当时就想开办私塾,转眼就要到外地赴任,这事就耽搁了下来。过了没几年,一个小孩来到我面前,对我说:
“父亲登科,望吾潜心学习,金榜题名,为国效力。”说完,恭恭敬敬地上香,捐钱,摇籤。在忙碌之中,我不忘时时观察赵允菁,发现他家教很严,每日都有规定要读的页数。站在庭院裡,大声背书,直至整段一字不漏,“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静;静而後能安;安而後能虑;虑而後能得……”从背几百个字,到背几千个字。母亲会抽问他某段的意思,不论寒暑,不论春夏。
他站在母亲面前,从头到尾,背完了《大学》和《中庸》。这时天已经黑了,我听见他问母亲,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像父亲那样考取功名。
“日拱一卒,功不唐捐。”母亲摸着他的头,说。
过了十个秋天,嘉庆辛酉年,允菁考中了广东乡试的第四名举人。澳门很久没出现这样文曲星高照的盛景了。允菁又走马上任,被派往异地工作。离家之前,又来了一次莲峯庙。他衣锦富贵,从当年在庭院背书的小孩,长成了现在功名富贵盡在一身,不怒自威的模样。他跪在拜垫上,俯身拜文昌帝君,诚心还愿,感激不已。看见他一头黑髮,长出了几条白髮,心裡一酸,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去上任吧。”
又过了十几个秋天,赵家陆续有人考入官职,入国学,入监学。父亲元辂一直在广东省各处参与事务,更把赵氏家庙的偏殿改成私塾,招收学生,教学生八股文章,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允菁在外忙碌,心裡始终惦记童年时,朗声背书的那个庭院。有一年夏天回去,发现家庙旁满是年轻学子,热热鬧鬧,不少人向他行礼,俨然眼中满是崇拜和仰慕,希望哪一天自己也能高中举人。他抚着自己有点泛白的鬍子,眼裡的落寞一闪而过,微笑向他们致意。
这半生,回想前尘往事,越来越觉得功名利禄,是命中註定。是文昌帝君的关照,所以时刻警惕自己不能得意忘形,更应该将帝君的这份礼物,自己的学识才华,传授给天下更多学子。再去莲峯庙拜帝君,发现庙又重新整修一次,更大更新了。他跪在拜垫前,心想岁月在每个凡人身上都留下痕迹,生老病死,唯独神明在人间千年,不死不灭。
“吾五岁句读,八岁作诗,十岁背四书五经,距今三十有八年矣,自知天命有限,非吾力之所能违也。今人老髮稀,力有不逮,只望帝君相助我乡学生士子,考功名利禄,衣锦还乡。吾愿盡微薄之力,建国君民,振兴教学。”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允菁,比起上次,他的白髮又更加多了。
从此,赵氏父子私塾的名声,从望厦传扬出去,几乎当地百姓都有所耳闻,都将孩子送入他们私塾学习,也许是上天保佑赵家,此後父子两人教出了不少的优秀学生,才子招子庸、太史曾望颜等。我在澳门又待了一百年,这时赵家已经从私塾的旧址,搬迁到如今赵家大屋的地方。原本热鬧的私塾,如今已经人走茶凉,破败冷清。赵氏父子也作古,只能靠挂在墻壁的壁画瞻仰怀念。作为不灭不死的神明,就算沧海桑田,一代又一代的巨变,我也仍然记得他们父子二人,记得当初在我面前笨拙叩拜,一心为国为民的允菁。
父子登科
清嘉庆年间(1796~1820),望厦赵氏家族之赵元辂、赵允菁父子相继获中举人,“父子登科”为澳门一时美谈,父子登科的牌匾现仍保存于营地大街赵家巷赵氏大屋。鉴于当时澳门教育界素乏名望之士,赵氏父子毅然以位于望厦村观音堂对面的赵氏家庙偏殿作塾址为校舍作育人才,门人包括招子庸、曾望颜等一时俊彦。赵氏父子为清末澳门重要乡绅,赵家在澳门的影响力一直持续到抗战之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