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印支半岛的烽火硝烟,跨过血肉模煳的断肢残骸,带着家小的陶里,在亚洲大陆南端的一个波平如镜、渔舟晚唱的小港湾安顿下来。我们相遇了。
这裡没有风雨阴晴,没有季节,没有吶喊也没有呻吟,在落日晚霞中我们凝固成一帧剪影。
诗人开始以他高度提炼又把感官交错的诗句诉说他对小城的感喟,且嘱上一句"请潇洒地,对我的诗应无所求"。不是吧,所有那些现实主义现代派後现代象徵与魔幻,都是姿态与身段,隐藏在字裡行间,哪怕是漫不经心的一声嘀咕,都可窥见你的神经弹跳和血脉贲张。
对诗我们或有不同的见解,各自用实践去证明自己,但都不言说,却彼此注视对方。
那一段日子童心依然。陶里、胡晓风、江思扬和我,相约每月在咖啡馆裡相聚,把自己的诗作抄写三份,彼此交换阅读。但不到一年就完了。诗不是工厂生产指标的製成品,诗是兴奋冲动时的一挥而就,但生活枯竭时诗也枯竭了。
一九八八年我在燠热的海南岛收到陶里的来讯,他说,我们成立了"五月诗社",要出版诗集了,我替你选了一些诗,诗集名称你定吧。我说,"五月诗侣"好吗?
诗社也给寂寞小城带来一阵子西厢待月的亢奋,当张生爬着梯子,在墙头上,看见含羞答答的莺莺时,我停下来,我得想一想。
我想了,新诗的自由体,随意地,无序地,鬆散地,形形状状地,结结巴巴地……我对陶里说;何达说这是"便秘",我忘记了陶里当时的表情。我想,我们是否应该为新诗建立一些规矩?无规矩不能成江湖,也许我们该为後来者留下一个座标。
一首诗要有重量,风吹雨打屹立不倒,是它的框架平衡稳固,但它又是流动的,音乐一样悠扬,舞步一样轻盈,在节奏裡旋转、迴翔。
若干年後,我在陶里的诗集《蹒跚》找到它:"在北回归线。"
陶里一生着作丰富,除了写诗外,还写小说和文学评论。
陶里又一次启程,跑到西半球那个大雪纷飞的地方。陶里你仍在我身边多好,我要跟你说"在北回归线",这首诗符合我的想像,你是不经意地,抑或早就逮住了我的遐想?
在我恨不得把我所有旧作一把火烧掉的时候,你走远了。
陶里,你走那么远幹嘛呢?
汪浩瀚|2022-04-06|澳门日报|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