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情》,第七屆紀念李鵬翥文學獎散文組首獎,作者吳淑鈿。

在《禮記》中,“麟、鳳、龜、龍”並稱“四靈”,被視為避邪擋煞、鎮宅納財的吉祥神靈。自古以來,“龜”在中國文化中就享有尊貴的地位,是吉祥、長壽、堅韌的象征。例如,“麟鳳龜龍”中的“龜”象征吉祥,“龜年鶴壽”中的“龜”象征長壽,“龜冷支床”中的“龜”象征堅韌。而在吳淑鈿老師的散文《龜情》中,“龜”以可愛的龜偶身份出現,雖是從神靈降格為凡物,卻凝聚了樸實的情感與深沉的思考。

《龜情》在第七屆紀念李鵬翥文學獎中獲得“散文組首獎”,能獲評委首肯,足見其文學魅力。標題只有兩個字,高度簡潔,卻蘊藏了作者豐富的人生閱歷。先從“龜”字說起,該字是象形字,活脫脫是烏龜的形象,可見古人造字之妙。而在文中,“龜偶”是所詠之物,大多來自朋友的餽贈,或是作者在旅行時偶然的遇合。前者如藍色小白龜、水晶小龜、小陶龜、小小綠海龜和南亞海龜標本,後者如雲石龜、玻璃小海龜。這些均成了作者的收藏品,具備各種材質、形態,而非活生生的寵物龜。作者讓一隻隻龜偶輪番登台,並將背後的小故事娓娓道來,看似漫不經心,叨叨絮絮,卻是為情所動,有感而發。

一般而言,文章若是單為詠物而詠物,格調不會太高。“一切物象皆由心象決定”,只有通過詠物抒情或托物言志,敘述才能透過物象引入心象,從而打動讀者。《龜情》表面是在詠物,實則是為抒情。首先,作者借龜偶詮釋進取之道。作者自比龜兔賽跑中的奪標者,認為龜偶一直在“示範存在的價值”,“為她的生存狀態做着現實演繹”。儘管在成語中,“龜”也有不討喜的一面,如“龜速前進”“縮頭烏龜”等。但在作者眼中,龜的身上卻具備了沉實、低調、耐力及伸縮有時的品質,尤其是樂天的健行龜賦予她力量與勇氣。正因為此,作者在學校任教新科目或開展課題研究中,埋身書堆,以勤補拙,從而“以龜速完成生命中的壯舉,僥倖而光明正大地把路旁打瞌睡的好些出身高貴的小白兔丟在腦後。”這種人生哲思合乎情理,催人向上,能夠引發讀者的共鳴。

其次,作者借龜偶抒發懷人之情。鐵凝曾說過,“散文究竟是因為甚麼而生?在我看來,世上所有的散文本來是因了人類尚存的相互惦念之情而生,因為惦念是人類最美好的一種情懷。”無疑,作者在《龜情》中對每一隻龜偶的故事如數家珍,從而含蓄地流露出被人惦念和惦念別人的幸福感。其中,藍色小白龜是葡國花地瑪朝聖歸來的年輕女子送的清雅小玩物,水晶小龜是舊時上司夫婦相送的賀禮,四隻可愛的小陶龜是新加坡好友特意為她燒製的,小小綠海龜是由芝加哥的美麗少女送的,而南亞海龜標本是告老還鄉的主人送的。這些友人的贈品讓作者感受到不曾錯過某種生命契機的幸福,並真切地體會到,“有一種友情,是經年經月的交往卻瞬間可成陌路,是彼此多年不相聞,而相見仍如故。”作者在平淡樸實的敘述中,委婉道出對友情的珍惜。儘管,“人與物的緣份有時很曲折,如人間的聚散無端。”可正因為世間好物不堅牢,友情才顯得彌足珍貴。

最後,作者借龜偶傳達通達之理。如果說作者在龜偶中汲取進取生命的力量帶有儒家色彩,那麼從龜偶中探討放下執念的思考則是妥妥的道家智慧。文中,作者坦言,“人閒心自寬”,龜偶是慰勞自己的恩物。文末,作者突然大發奇想,讓南亞海龜標本鎮住龜偶之場,但覺“有真假同遊太虛之趣”。她甚至想讓南亞大海龜與佛州迷你海龜進行一次深情的對話,並想象做完蝴蝶夢的莊子會在網上zoom一陣,才逍遙八方去。這段描述寫得有想象力,饒有趣味。李敬澤先生曾說,“文學的存在正是彌合事實世界與想象世界的裂縫”,“好的寫作總是物質和精神、事實與想象的綜合。”作者通過虛實結合,賦予龜偶生命,並思接千載,與古人對話,令文章變得有雅趣。最後,在“斷捨離”生存大法等因素的影響下,作者將海龜標本捐給漁護署,並借東坡之語,闡釋了“放得下才不失天生本心”的道家智慧。作者在感性的表達中融入了理性的思考,讓故事的情感變得有波瀾,讓思想變得更深邃。

無疑,“龜偶”是貫穿這篇散文的線索,作者以龜偶為載體,寄託生命情思,從而讓散文達到了“形散而神不散”的境界。散文大家周作人先生也擅長寫詠物之作,曾專門敘寫草木蟲魚,以寄托對人情世故的理解。他在《金魚》一文中,將金魚、鯽魚和鯉魚進行比較,表達了崇尚自然、樸實、洞達的審美趣味,見地深刻卻又不失情趣。《龜情》羅列了形形色色的龜偶,還將海龜與陸龜作比較,對“龜速”進行了正名,亦有情趣,與周作人的散文有異曲同工之妙。總而言之,《龜情》能巧妙地將詠物、敘事、抒情和說理融在一起,堪稱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