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偏愛藍色的藝術家們

還是做學生那會兒讀的元散曲: “不是不修書,不是無才思,繞清江,買不得天樣紙。”愚笨如我,百思不解, “天樣紙”是什麼紙?後來我在北京一住經年,直住到霧霾深重,卻獨創了對“天樣紙”的理解,那就是湛藍的天空有變幻的白雲作底,這是深受霧霾之苦的帝都居民最嚮往的天空色。

我一直深愛藍色,愛一切的藍。而藍色系的豐富也著實可觀。從我們常說的天空藍到矢車菊藍、皇室藍、哥倫比亞藍、愛麗絲藍、國際奇連藍等,種種都在想像之外。如果宋代的工匠們對藍色系有深入的瞭解,就不用被藝術家皇帝宋徽宗的“雨過天晴雲破處”的顏色要求難倒。據說這是源於宋徽宗的一個夢,夢到雨過天晴,遠處天空的天青色,醒後他要求造瓷工匠造出“雨過天晴雲破處”這樣令其著迷的瓷器,最後由技高一籌的汝州工匠造出,從此世上多了一種傳世瓷器─汝窯瓷器,天青色釉便是這種瓷器的典型特徵。

我想,宋徽宗是偏愛藍色的。他的《瑞賀圖》是為國運永阼祈福,堪稱珍品,是其藝術成熟時期的代表作。群鶴在淡石青添染的天色背景下上下翻飛,姿態不一,翱翔靈動,無有同者。是的,正是畫面的天空,是由淡石青烘染出大片的美妙天色。作此畫時,他的內心應是快樂的,北宋國都汴梁,也曾祥雲朵朵,引鶴來翔。創作此圖後的第十五個年頭即西元1127年,徽宗被俘,北宋滅亡,後人再觀此圖, 卻透過這天空的青色讀出這位最有才情的皇帝內心的孤獨,也仿佛能聽到群鶴哀鳴繁華易逝之聲。

藍色屬於冷色系,她在眩目的五色中保持遺世獨立之姿,屬於高冷型。喜歡藍色的人,在喧囂的世界裡,有著內心深處无法言说的孤獨。梵高的《星夜》,便是用蓝色系將孤獨推向了極致,每每凝視之,便會生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情感來。

宋徽宗和梵高,一中一西,更遑論中間相隔著七百多年的時空,卻同樣用藍色表達出深刻的內心世界。而就在梵高畫出第一幅《向日葵》的1887年,馬克.夏加爾出生了。這位出生在白俄羅斯的猶太人曾長期生活在法國南部,他和同時期的藝術大師有畢加索、馬蒂斯齊名。這個夏天,我們不必嚮往地中海的蔚藍海岸與明媚風光,到文化局轄下的澳門藝術博物館看正在舉行的“命運的色彩─夏加爾南法時期作品展”,滿眼的蔚藍色能同時讓眼睛和心靈充電,那份如夢如幻的蔚藍,是畫家生命的寄託。

夏加爾筆下的蔚藍是令人見之難忘、足以帶我們入夢的色彩。初觀夏加爾,半月後又在澳門文化中心欣賞陳寶珠、梅雪詩演出的唐滌生經典粵劇《蝶影紅梨記》。這一次,我竟在舞臺上撞見了夏加爾之蔚藍色。

《蝶影紅梨記》是一個傳奇故事,看慣大戲的觀眾都不會糾纏於梨花到底是紅是白、有無藍色蝴蝶一類“槓精”問題。王維畫過的中國繪畫史上爭論最多的《雪中芭蕉》,熱帶植物芭蕉如何出現在北方寒地,又如何能在大雪中不死?這給“槓精”們留下了千古爭論不休的話題。然而,超越現實世界的藝術是既是抒情更是寄意。“莊生曉夢迷蝴蝶”,已是人蝶難辨;更何況劇中由翩翩蝶影引書生趙汝州到紅梨苑,眼前人深交已久卻認不得,作者有意讓劇情延宕,觀眾意緒無窮。蝶影是藍色,紅梨苑開滿紅梨,舞臺确实美輪美奐。過後讀了小思老師的文章《翩翩蝴蝶影》,講了一段有意思卻極有啟發意義的往事:“那蝴蝶,一身之美該是什麼顏色?泥印本和歷來舞臺演出,都是紅色。一九五九年電影版本卻是藍色。今回上演版本,全出多依泥印本,獨獨〈窺醉、亭會〉中,蝴蝶與素秋所穿之色,均改用了藍色。”關於何以泥印本是紅色,偏偏電影版是藍色這一點,小思老師的分析是,唐滌生曾讀上海美術專門學校,懂得西方美術技法。小思老師從西洋色譜裡尋索藍色的意義: “藍色:代表寬容,代表真愛。蘊含溫柔與遐想。在某些畫家筆下是沒有戀愛結果的記憶,一種夢境般的轉瞬即逝的顏色。”

宋徽宗、梵高、夏加爾、唐滌生風馬牛不相及的藝術家,卻不約而同地在作品中大片大片地運用了藍色系。也許,正因為內心有著無法言說的孤獨,偏愛藍色的藝術家們才找到了對這個世界最深情的表達方式。

澳門筆匯6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