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泰戈爾說過,寫給孩子的作品,應該是圍繞着他們身旁的"樂聲",就像"愛情的熱戀的手臂",像觸着他們的前額,"祝福的親吻";它是孩子獨處時"耳邊的微語",又是"在人群中"讓生命個體"超然物外"的引領;它是孩子的"夢的翼翅","把他們的心移送到不可知的岸邊",又是在黑夜的路上,照臨在孩子頭上的"忠實的燈光";……它將作為"一支歌","永遠在孩子們活潑潑的心中唱着"。當我讀着由十多位作者共同創作的《澳門奇趣門——少年小說精選》,便不由想起一百多年前泰戈爾在他的散文詩集《新月集》裡說的這番話。他的話,以一種為孩子寫作的崇高精神境界和審美追求,描述了自己的理想和願望,同時也向更多的作家發出了召喚和呼籲。而澳門作家的努力,雖然還不夠長久,不夠強勁,卻足以稱得上是對泰翁的召喚和呼籲在廣遠時空裡的一種回聲,這實在是令人欣慰的。

是的,在"澳門奇趣門"裡,我確乎聽見了那種追逐孩子的"樂聲",說給孩子聽的"耳語"、"引領"和"夢想",感覺到了其字裡行間和節奏韻律中的情感溫度。這表明,為孩子寫作正在成為澳門文學界共通的心事。越來越多的寫作人意識到,一個人的精神發育史,與他的閱讀史息息相關,而一個城市的精神品位,也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整個城市的閱讀狀態和閱讀水平。所謂"打造中華文化為主流,多元文化共存的交流合作基地"不是一句空話,要實現這一戰略目標,必須進行一項基礎性文化工程,就是從孩子做起,把讀書作為一種人文習慣培養和建立起來,使之成為一種閱讀情懷,一種精神追求,一種社會風氣。正是在這一點上,本書讓我們看到了澳門作家鮮明的立場和抱負。在這多媒體時代文學載體發生的巨變之中,他們特別關注少年兒童文學自身發展,明確審美接受的對象,尊重孩子心靈世界的特點和需求,並以此為前提為作品的故事內核提供了多元化的傳達方式。

這本小說集的一大特色,就是能夠較充分地注意到少年讀者的感覺、感受和興趣,從孩子的心裡出發,講述他們自己的故事,力求為他們的閱讀找到一個新的方向和視域。此書分為"城市探秘"(關乎知識)和"少年奇想"(關乎思維)兩部分,其中有兩個體現主旨的關鍵詞:"探秘"和"奇想",這是作品對少年人生要義和特點的準確歸結,也是作家對少年文學要義和特點的恰當表述。孩子們對於知識、社會、人生、宇宙充滿好奇心,充滿神秘感,充滿奇思妙想,充滿一探究竟的衝動和渴望。充分認識這一點,為他們做出正確引領和生動啟迪,讓他們在審美閱讀中不斷排難解惑,逐步實現自我提升和自我完善,正是此書的價值和意義所在。書中"探秘"的發掘和深入,"奇想"的飛越和張揚,都被納入"奇趣門"中,箇中故事既"奇"且"趣",一方面是特別的、出人意料的、令人驚奇的"奇"事,一方面又是有趣的、引人入勝的、使人快樂的"趣"事,這就不但契合了少年兒童好奇之"心",而且能引發他們閱讀之"趣"。我相信,這是十分有助於形成孩子們最初的審美經驗的。

此書還有一個值得稱道之處,就是它的編撰體例。顧名思義,這本"少年小說精選",是寫給少年讀者看的。而"少年"是一個年齡段較為寬泛的概念,其下限為十歲左右,尚屬於兒童階段,上限達至十五六歲,已進入青年時期了。由兒童而青年,這是一個孩子從生理到心理、從思想到情感都發生深微複雜化的成長期,因此如何對應並滿足這一成長期內孩子們不同生理和心理、思想和情感的需求,就成為編撰者面對的一個難題。令人欣喜的是,編撰者知難而進,精心構思,將孩子們熟悉的"闖關遊戲"引入全書體例,成為一種"故事+"的層進式格局。不同深度的故事與不同深度的知識、事理、思想、情感結合起來,難度從十分到二百分,層層遞進、步步提升,"城市探秘"和"少年奇想"兩部分的閱讀,每一部分都要連闖三"關",之後還有許多延伸作品待讀,為小讀者們闖關之後層樓更上,做了進一步的安排。這樣着意滿足讀者不同層次需求的體例設計,讓我們感受到了編撰者非同一般的苦心孤詣。

如果說這本小說集還有缺憾的話,我覺得主要表現在語言上,比如部分作品的敘述語言與人物語言幾乎沒有甚麼區別,人物之間的對話也成了作者一個人的"獨語",這就影響到人物性格的塑造、故事邏輯的自洽及情節鋪陳的暢達。少年閱讀是一種母語的啟蒙,一種個性化即帶着作者個性和人物個性的、富有靈性和美感的語言浸潤滋養的過程。這種閱讀的性質,決定了少年文學創作的高難度,而我相信一定會有更多的作者迎難而上。記得一位哲人說過,努力不一定成功,但成功一定屬於努力者。一些年輕作者筆下出現這樣那樣的不足,是很正常的事。希望在未來,讓我互勵共勉,奮力向前。

寫完這篇讀後感受,已是夜深人靜。我從窗口向外張望,仍有燈光繁華閃爍,遮住了遠眺的視線。世象紛紜,人情浮躁,自然是一種難以避免的態勢,但太陽照樣會冉冉升起,好書照樣能廣泛傳播,——這是散發着人文氣息的《澳門奇趣門——少年小說精選》在我心底喚起的企盼。

是為序。

澳門日報 | 鏡海 | 李觀鼎 | 2020-0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