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童心奧秘呈現澳門精彩

澳門回歸祖國二十周年之際,《小城大夢——寫給孩子的澳門故事》的出版,無疑為這個喜慶的日子又增添了一份"喜慶"。它讓我們在社會繁榮穩定的語境裡,看到了朝氣勃勃的澳門兒童文學生態,這種生態從精神和詩意上,體現了全社會對群體和個體兒童健康成長的深情關懷,而這也是澳門回歸祖國後充滿活力的一個標誌。集中的八篇作品,由七位澳門作家和一位內地作家所著,他們大多由非兒童文學創作轉入兒童文學書寫,卻能立足本土特色,着意童稚風貌,開拓想像空間,張揚遊戲精神,並由此構築各自的審美格局,其中——

①〈徐徐〉(郭妙瑜)這篇作品的真意,如題所示,是寫澳門人"不急不忙","共度此時此刻",與生命中"重要的人分享溫暖愜意的事"。這種"不急不忙"的生活節奏正是澳門特色。澳門人在緊張的拼搏中收穫的"溫暖"和"愜意",是實在的,飽滿的,值得珍惜的,與親朋好友、街坊四鄰共度甘苦、分享幸福,已成為一種澳門傳統。作品通過小學生"徐徐"的成長經歷,生動體現了這一傳統。在家中,父親分享着女兒的"蒸水蛋",讓晚餐時間成了徐徐"最期待的"時光;在鄰里間,"湯圓婆婆"請徐徐分享精心製作的湯圓,拉近了彼此六十歲的"年距";在何東圖書館,徐徐分享家儀姐姐搜集的歷史資料,第一次感到澳門回歸前後的巨大變化;從父親口中不斷述說的"苦日子",徐徐分享到了一個"勇敢冒險的故事"和"溫暖的家的故事"。……作者將小主人公徐徐的成長納入澳門人豐富多彩的"分享"過程,其中的"真意"確乎值得我們徐徐體味。

②〈大戲查篤撐〉(李宇樑)寫一對"好同學兼好朋友"小芊和小悠,在兒童粵劇培訓班爭演主角穆桂英的故事。故事雖然簡單,敘事卻未簡單化,通過一層層情節的鋪陳,一次次"小主意"、"小手腕"的較量,展示了這對平時友愛的小伙伴天真、好勝的意氣,以及偶爾產生的猜忌、虛榮的心理過程,是單純童年之繁複性的生動呈現。

③〈怪人〉(水月)是一篇將兒童日常生活神秘化的作品。主人公浩浩在自家陽台望着對面的"風信堂"出神,聯想到同學說的那間"教堂的鐘",以及每天敲響它的"駝背怪人",竟萌動起探尋"怪人"的念頭。他邀約同學,尋遍二龍喉公園,最終發現自己苦苦追蹤的"目標",原來是一位慈愛的長者。作品以主人公"好奇心"的萌生、發展和得到滿足為主線,串連起孩子們日常生活網絡,一邊講述"探秘"故事,一邊介紹了澳門的歷史文化風情,其"寓教於樂"的良苦用心可見一斑。

④〈怪夢回收箱〉(梁淑淇)這是一個有着很強吸引力的童話般的題目。作品由一連串"怪夢"組成,它們被"怪婆婆"回收到"箱"中,引發了孩子們難以遏止的好奇心,以致決定一探究竟。當大家驚異地發現,"怪夢"的收集乃為編成故事撫慰一個患腦癱的病兒時,不僅深受感動,而且深受激勵。原來"怪婆婆"的言行舉止並不是怪,她所精心呵護的病兒,也應該並且能夠得到所有小朋友的幫助和關愛。作品筆觸細膩,情節進展張弛有度,小故事裡包含着大愛的主題。

⑤〈尋找獨角獸〉(太皮)是一篇向"幼稚"致敬的作品。幼稚是童年的本真,它單純而無邪,自由而執着,勇敢而機智,任性而直率,本來就是兒童文學審美表現的對象。世上確無"獨角獸",但牠常常出現在孩童的想像中、夢境裡,隱匿於稚子們好奇心不斷追逐的遠方。基於這種理由,作者演繹出一篇關於"尋找"的精彩故事。兩個"興趣相投"的女孩多多和安娜,以及後來加入的家樹,三人一道,按照貝拉婆婆的"舊地圖",穿街走巷、攀山鑽洞、跨橋過海,幾乎尋遍蓮城三島,也未見獨角獸的蹤影。但是,這次精疲力竭地"尋找"的結果,決不是"大失所望"能夠概括,孩子們還收穫了深深的友情、暖暖的親情,以及關於自己城市滿滿的歷史文化知識,可以驕傲地說是"滿載而歸"。

⑥〈傳承〉(呂志鵬)描寫了一個十二歲的小六學生,通過"就在身邊"的中國傳統文化的學習,增強文化自信的經歷。主人公"我"因為家裡"賣魚",總覺得帶着一身"魚腥臭"去上學會被人看不起,因此對父親參加魚行"舞醉龍"的節慶活動十分抵觸。但語文課要求組隊研習傳統文化,"舞醉龍"竟成為"我"所在小組的研習課題。起初"我"還有些困惑,但同組的"搭棚工人"的女兒小萍對"舞醉龍"的精彩解說竟讓"我"眼前一亮,土生葡人子弟盧卡斯對中華文化的熱愛和嚮往,又深深打動了"我",而身體瘦弱的父親爭當"龍頭"舞者的努力和付出,更成了"我"卻莫須有的自卑心理,擁抱傳統文化的精神力量。"我"的經歷告訴我們,那些"曾經看不起的身邊事物是那麼美",因為那就是中華傳統文化呀。

⑦〈端午的蠟筆畫〉(譚健鍬)寫十歲的女孩小寧為爭取進入給習主席寫信的"五人小組",而參加學校"蠟筆畫寫作大賽"的經歷。故事由兩條線平行發展:一條是曾學畫六載、屢受讚賞、信心滿滿的小寧,雖經認真準備、精心繪製而最後落選的過程;一條是身體瘦弱、力氣不足的小寧爸爸不甘被公司龍舟隊淘汰,以自己的不懈努力終於贏得參賽資格的過程。兩個過程互動互補、互鑒互襯,昭示着一個真理:努力不一定成功,但成功一定屬於努力者。而最重要的是:我們的家國情感和堅持到底的毅力,要"長存於心中"。

⑧〈搶外婆〉(慈琪)講的是關於"橋"的故事。小雨竹有三個外婆,分別住在珠海、香港和澳門,雖然很近,卻或因患病、或因"路癡"、或因"暈船"而長年無法相聚,是珠港澳大橋建成通車,給這三個親姐妹帶來了團圓的幸福和歡樂。而"橋"對於她們的小外孫女雨竹來說,更是別有一番意義。雨竹準備參加學校"建築模型大賽",橋是她首先想到的構築對象;梁哥哥對"珠港澳大橋"的精彩講解,更引發了她對橋的"好奇和嚮往";他關於"最喜歡的橋" ——那村民們沿着山壁在石頭裡建造的一道長橋的介紹,又幫她開闊了造橋眼界,安靜了製作模型的心緒;就連她參賽入圍的紀念品,也具有與"橋"關聯的深意。那本叫做《沒有建不成的橋》的書,呼應着小雨竹的生命體驗,讓她覺得"它不僅僅是在講造橋"……一種溫暖的情思和如縷的詩意,就這樣溢出字裡行間。

八位作家講了八個故事,在堅守澳門文學"求真、向善、尚美"的價值取向中,以其獨立的藝術形態和文本品質,實現了一次對少年兒童生命存在的審美聚焦,為澳門兒童文學的建設,提供了有益的經驗和啟示。

一是澳門性。正如此書標題所示,"寫給孩子的澳門故事"寫的是"澳門故事",濃郁的本土性應該是其天然的品格。八篇作品在同一空間交錯出澳門兒童文學場域,共同形成了這種文學書寫的特質。它們有時作為一種環境或氛圍,出現在作者描述的民間習俗裡,如〈徐徐〉一篇中"湯圓婆婆"送的湯圓,為徐徐一家清貧的生活營造了幾多溫馨?有時作為一種隱喻或暗示,蘊蓄在情節展示的社會風情中,如〈怪夢回收箱〉所述"怪婆婆"以涼茶換取"怪夢"的故事,包含了多少澳門人的善良和愛?當然,也有直接描寫澳門景觀的,但作者並未徘徊於此乃至止步於此,以致成了板滯的澳門景觀介紹,而是將筆觸深入到孩提的心理,着力表現澳門具體情境下人的成長。〈尋找獨角獸〉中的孩子們,從澳門本島出發,闖氹仔,探路環,一路經過蓮峰廟、林則徐紀念館、紅街市、松山、二龍喉公園、亞婆井前地、鄭家大屋、關前正街、新馬路、營地大街、龍環葡韻、譚公廟、黑沙海灘……每到一處,都是一次"尋找"的落空;每次出發,又重新燃起"尋找"的希望。正是在這不斷地"落空"和"希望"之間,孩子們克服着困難,戰勝着恐懼,擺脫着動搖,最終找到了"失敗"中的快樂。如是,"尋找"成了自我發現的過程,那些景區景點則成為這一過程的有機組成部分,而漾出一種隱約可感的鄉土文化氣息。《小城大夢——寫給孩子的澳門故事》表明其故事是在澳門這片土地上生長出來的審美果實,而不是澳門歷史文化的說明書。澳門性作為一種本土性,其空間感不單是共時的,還是歷時的,這就是說,它不僅是地理上或區域上的概念,而且是這座城市的"根"與"魂",包括其深厚的歷史文化基因,以及種種價值和意義符碼的生產和演變的全部內容。我們欣喜於作者們將澳門歷史文化精神和城市個性納入篇中,更期待這種"納入"向"融入"與"合成"的轉化,期待澳門兒童文學在其賴以存在的文化場域和結構中進一步升華。

二是兒童性。開宗明義,書中的"澳門故事"是"寫給孩子的"。這確乎體現了一種正確的兒童文學觀。兒童文學的讀者,當然並不限於兒童,成年人一樣可以閱讀並為之感動,但以兒童為閱讀主體,且專門為兒童而創作,卻是它的本質屬性所在。作者和編者對這種屬性的重視和尊重,讓這本書具有鮮明的兒童文學特色。其一,寫童心,說童事。作品在反映兒童生活時,重視對兒童心靈奧秘的探索,並據此串連情節,勾勒其成長歷程。〈大戲查篤撐〉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篇中"爭演主角"的情節並不曲折,更不離奇,卻因作者着意描寫主人公小芊的心理波瀾而生動感人。在"爭"的過程中,她那時而雀躍,時而猜疑,時而自信,時而擔心,時而嚮往,時而失落,時而忌妒,時而自省的情狀,揭示了一個孩子微妙豐富的內心世界,在那情感的波動起伏中,我們聽到了她逐漸長大的足音。其二,寫社會,說人生。兒童不是孤立的生命存在,兒童生活與現實社會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關注現實生活,將社會人生的內容融入兒童世界,使之成為孩子成長的動因和助力,是兒童文學創作發展的一個重要路向。本書在這方面做得具體而不抽象,細緻而不生硬,給我們留下較深印象。比如〈怪夢回收箱〉,其實寫的是一位老婆婆傾心竭力呵護腦癱孫兒的精神之火,點燃兒童心底大愛的故事;而〈搶外婆〉中,小雨竹對"橋"的生命理解和人格化解讀,更是直接間接地受建築者崇高精神境界啟迪的結果。作品將兒童精神成長作為社會化過程呈現出來,也就具有了鮮明的時代意義。這些作品沒有單純地編織"童話"、描寫"夢境",而是從兒童的心理和生活訴求出發,展示其現實依據,讓作品成為孩子們認識社會人生的生動有趣的途徑。當然,兒童生活裡還有另一種時空即想像和聯想的時空,其中充盈着天真爛漫和奇思妙想,蘊含着豐富的想像力和創造力,是兒童文學的一個重要源泉。可惜篇幅所限,這本文集未能充分展現之,只得留待來日了。

三是文學性。兒童文學必須是文學,它一樣追求經典化,一樣需要在藝術地呈現兒童生命存在和生活真實的過程中,建立起自己的價值和審美體系,它要求一種毫不含糊的"文學性",說得集中一點、具體一點,就是要寫好兒童故事,而好故事要有好的思想內容和好的藝術技巧,是二者有機合成。這表現在《小城大夢——寫給孩子的澳門故事》諸篇的情節結構上,就形成了一種由淺入深的層次。因為作者心裡明白:"要讓兒童能讀懂、能接受"(譚健鍬語),就必須在語言、題材、故事情節、情感深度等方面,顧及兒童的興趣愛好、接受能力和認知程度;但又"不能低估了小孩子的智慧"(太皮語),把作品寫成簡單乏味的"小兒科"。因此他們的書寫,文字表面是淺近、有趣的人與事,故事底裡卻藏着潤澤心靈的情與思。試看:〈怪人〉在主人公追蹤"怪人"的描寫裡,張揚了兒童特有的好奇心;〈徐徐〉關於澳門人日常生活的娓娓言說,測量着小城暖人的溫度;〈傳承〉中的"舞醉龍"煥發的傳統文化的精神力量,隨情節發展而愈來愈強,小學生"我"的自覺和成長,只是這種"非遺"的主體性內涵延伸出來的敘事;〈尋找獨角獸〉中貝拉婆婆那幅帶着星星點點標記的舊地圖,竟然牽引着兩代人"尋找"的熱情,孩子們的腳蹤與貝拉青春愛情的足跡疊印在一起,讓他們的"尋找"更加耐人體味。這些作品顯示,兒童文學應具有深意,具有啟智開慧的內蘊,就像水月所說,能為孩子們"提供解答疑惑的鑰匙"。最後須要一提的是《小城大夢——寫給孩子的澳門故事》的語言。總的來說,各篇用語樸素、自然、流暢,沒有故作"萌態",也沒有追求表面"兒語"的花哨,若能進一步處理好成人用語與兒童用語的關係,將敘述語言與人物語言以及不同人物之間的語言區分開來,顯示其個性和特點,則作品中的童真、天趣和親切感必將更為飽滿而豐贍。

澳門性、兒童性、文學性,三者之間是一種一而三、三而一的關係,三位一體,共同構成了澳門兒童文學的美麗圖景,同時也體現着這種文學創造的基本內涵和總體要求。本書作者帶着自己的個性所做的審美呈現,不同程度地豐富了這一內涵,實現了這一要求。所寫的澳門故事雖然規模不大,但故事裡小主人公們的心思、願望、企盼和夢想,緊緊牽繫着家國,牽繫着民族復興,是偉大中國夢靈動的組成部分,小中見大,故引題曰"小城大夢",確乎!是為記。

澳門日報 | 鏡海 | 我讀澳門文學 | 李觀鼎 | 2020-0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