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地,可不可以陪我玩捉迷藏啊?"
女兒站在客廳中央,抱著那被她搓得發黑的比卡超毛公仔,用央求的眼神看著我說。
我正專心玩手遊,戰況激烈,兵凶戰危,被敵人接連痛擊,這個醜八怪卻不識趣地吵著要我跟她玩,我用百分之一秒的時間惱恨地瞪她一下,眼睛迅即回到屏幕上,好像裝了彈弓似的。我罵道:"玩玩玩,找你老母玩去!"我遷怒於她母親,"咦?人呢?你老母去了哪裡?"
我心裡萬分不爽,我辛辛苦苦賺錢養家,每日對著賭客們面目可憎的嘴臉,吸收比汽車尾氣還混濁的負能量,累死累活,難得今天放假,到飯點竟然還吃不上飯,就連想安安靜靜打遊戲都不行,要我餓著與女兒玩捉迷藏?那婆娘跑哪去了?有冇搞撚錯!這時開門聲響起,我知道妻子回來,還未等她入屋,已呼喝道:"你死去哪裡了?"
妻子一邊關門,一邊沒好氣地說:"剛才我出去時不是告訴你,花生油沒有了?我去買油,順便買些麵包給你女兒做早餐......"
"沒有油?沒有油你不會叫外賣嗎?現在幾點?"我吼著妻子,拇指仍不住按擊畫面斬殺敵人,冷不妨被偷襲扣血,促使那個"點"字像痛叫般特別大聲。
"省一點不行嗎?"
"我給你的家用呢?都花了去哪裡?"
妻子冷笑一聲,"家用?你那些叫家用?你賺萬六元,只給家裡八千元,你那八千元是用來交房租的,其他電費、水費、管理費、電話費、網費,還有女兒學校的雜費,你以為不用錢?你以為你每天吃的飯菜是變出來的嗎?知不知道這個家一個月要花多少錢啊?"
我似乎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她在譏諷我賺錢少,尤其比不上她的前男友,於是又不禁懷疑起女兒不是我親生的,要不然她為甚麼長得那麼醜?——哎吔!又扣血!——我怒不可遏,隨手抓起一盒抽紙就向妻子丟去,正中她額頭,反彈跌在地上。
她沒有說話了,默默撿起盒紙放好,像一隻受傷的豚鼠一樣,緩緩地走向廚房。
她真的是一隻豚鼠!望著她我就又生氣又感委屈,當年為甚麼會娶她?真是眼瞎了!這婆娘五短身材,身體又胖又實,算,我認命,但為甚麼女兒偏要長得跟她一樣?簡直就是她的複製品,看著就討厭!我雖然個子不高不矮,但自認外表也十分俊朗,一直以來大把女人喜歡,今日早上在員工餐廳,阿霞在對面桌看了我一眼,那眼睛水汪汪的,已充分說明她喜歡我......不只她,阿娟和阿美也是,阿娟請我吃糖果,阿美請我喝果汁,我懷疑她們都在勾引我跟她們上床。
這時女兒已嚇得不敢哼聲,站在客廳中央——這是一個開放式的住宅單位,除浴室外,包括廚房在內都是一目了然的,所謂"客廳"中央,其實就在床前。
看著她蠢鈍的模樣就來氣,我罵道:"站著幹甚麼?"都不記得她五歲還是六歲了,竟還要玩捉迷藏這種無聊透頂的遊戲。
她嚇得大哭!
"屌你老母!嘈撚夠未?"
我抄起拖鞋,就要打她——這其實只是我的心理活動,因為我雙手沒離開過手機,此時戰況出現轉機,隊友將最後一個敵人斬殺,我方勝利,之後我還竟然抽中一件罕有的道具。迅即心花怒放,在心裡將拖鞋放下,轉怒為喜,向女兒道:"好了,好了,你不要哭,我快打完,我與你玩捉迷藏!"
女兒漸漸收了聲。我玩了幾關Candy Crush,本想反悔剛才的承諾,打算躺著刷刷抖音、看看美女IG就算,卻見妻子還未煮好飯,又見女兒仍一直站著不動,依然用害怕責罵的眼神看我,便沒好氣地說:"阿女,我們玩捉迷藏啦,你先躲還是我先躲?"
女兒怯生生,壓抑著興奮地用手指指著她自己,我會意,便用雙手擋住眼睛,拖長音數了十聲,透過聲音判斷她已藏好了,便放開手,再次沒好氣地說:"躲好了嗎?我找你了......"其實這個"狗竇"只有三十平方米,有甚麼地方可躲?我本想裝模作樣地搜尋一番,然而豚鼠——啊不,我的妻子好像快做好飯了,飢腸轆轆的我便走去床前掀開被子,俯伏的女兒暴露出來。我裝模作樣道:"抓到你了!"
女兒開心地彈跳起來,似乎為有生之年第一次與父親玩捉迷藏感到高興,像忘了剛才的委屈與恐懼似的。
其實我也不是不想與她玩,但平日工作十分勞碌,在賭場做荷官要三班倒,承受的工作壓力巨大,平時沒少遭受賭客和上司的氣,我需要調節與平衡,下班後打打機,周末與朋友出來打打球,留一些錢北上按按腳,又有何不妥?我賺錢好辛苦啊!妻子當文員又不用加班,她是母親,做母親是她的天職,她理所當然要付出更多時間照顧女兒啊!我一個男人怎懂得帶女兒?況且女兒與她像一個模子造出來似的......就是啊,如最終證實女兒不是我親生的,花時間照顧她豈非虧了?
我正想回到沙發上打機,女兒樂呵呵地說:"爹地到你躲啦!"
我望一望妻子那邊,心裡罵:煮甚麼東西煮那麼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發慈悲,口頭答應:"我躲啦!"
本想重施女兒故技,跳到床上藏在被子下,但女兒卻反轉身趴在床上倒數了:"十——九——八——"數得特別慢,似乎要珍惜這難得的時光。
也許我童心未泯吧!聽到她倒數,便下意識地想要躲到一個不容易找到的地方去。房子雖小,卻也非家徒四壁,其中沙發旁邊的牆角,就堆疊了幾個纍到天花板的塑膠箱,用來放置衣服和雜物。我走過去,輕輕一拉,將那些像柱子一樣堆疊著的箱子拉開了一點。啊,原來最下面的箱子有小輪,我現在才知道呢!便將箱子再拉開一些,側身躲到後面去,貼著牆角,再將箱子拉回來,斜斜地遮擋自己。剛好在我雙眼水平位置,是兩個堆疊的箱子所形成的縫隙,可以看到屋裡大部分空間。
這時女兒已數完了,轉身開始找我。她掀開被子,搜尋桌底,拉轉母親,揭開廁板,拍打沙發,卻都找我不到。我竟感到好玩,猶豫著要不要出聲提示呢。忽然,只見她站定了,原來電視正在播放一個動畫電影的廣告,她被吸引住,忘了要找我。這時只聽她母親叫道:"嬌嬌,吃飯啦,有你喜歡的紅燒排骨啊!"
"好嘢!"女兒拍手,一直抱著的比卡超掉在地上,她撿起來,笑道:"我找到你啦!"立即跳到飯桌前坐下,叉起一塊排骨美滋滋地吃起來。
我知道她母親恨我,因為她覺得自己不配嫁給我,自卑,對自己有氣,又莫名奇妙地將氣轉移到我身上,然而以前吃飯,無論如何也要女兒等我落座才開動,現在卻縱容她如此沒禮貌?便要出口責罵,打算推倒箱子,要她們執拾整理,好教訓教訓她們。
就在我張口正要喊出聲之際,眼前黑影一晃,憑空出現一隻手掌模樣的物事,突然嚴實地封住了我的嘴巴!我大驚,那是甚麼?是我自己的手嗎?向下一望,兩隻手卻好端端地放在大腿兩側。我便要去拉嘴巴上的東西,只一動念,又有幾隻手像從牆壁裡伸出來似的,將我像木乃伊般緊緊抱住,雙手貼著身體,動彈不得。
我嘗試做出動靜,無補於事。只見妻子也已坐下開始吃飯。女兒問:"爹地不回來嗎?剛才我自己玩捉迷藏,好想爹地可以陪我玩呢......今天黃多多說她爹地經常陪她玩......為甚麼爹地都不陪我?"
"大人有事情嘛,他要上班掙錢......"妻子言不由衷地說。
"媽咪都要上班賺錢啊,但就常常陪我......又要煮飯,又要洗衣服,做家務,去補習社接我......吳大強好壞,他說我沒爹地!嗯嗯......好味,媽咪你煮得明明那麼好吃,爹地還說難吃,發脾氣,將飯菜倒入垃圾桶,打你......"
"別說了!"妻子有點慍怒地敲了一下桌子。
女兒卻繼續說道:"媽咪,我大個了是不是一定要結婚?我可不可以不結婚?我怕我老公也會像爹地一樣......"
妻子沒正面回答,只說:"你這麼小,想這些做甚麼?"忽然她"唉"了一聲,像想起甚麼,道:"廖小小的爸爸媽媽怎麼樣?"
"他們好好人,常常一起接小小放學,陳小雯的婆婆說他們好恩愛......甚麼是恩愛?"
妻子說:"有些老公不像你爸爸,他們很愛自己的老婆......"
我一聽就氣炸了肺!我明明那麼愛你們,寧願少買一些遊戲道具和角色皮膚,也要將工資的一半奉獻於這個家,我只偶爾跟阿明他們去夜場見識見識,我不像阿強將所有薪金拿去找小三,我人生本來有好多次發達機會,卻被你們兩個拖累,你們竟然在抱怨我?
可是,只要我動念跳出去,那些奇怪的力量就將我拉得更緊。
撞邪,一定是撞邪!都說了,昨日那個賭客樣子就很邪門,我不應該在他輸了幾十萬後幸災樂禍......
只聽兩母女吃飯時有說有笑,妻子不管女兒聽不聽得懂,分享了很多工作上或有趣或令人討厭的事情,女兒也將學校裡發生的事、學過的新知識、玩過的遊戲和同學說過的話,鉅細無遺地告訴母親。我才知道女兒最要好的同學是陳小雯、廖小小和黃多多,我也才知道妻子被上司罵過"有老公等如冇老公"。
我不在家時,她們竟這麼多話!我憤怒了,她們平時在我面前不說話,是故意排擠我、孤立我!可恨啊!枉我為這個家付出那麼多啊!——不,冷靜,不能動氣,我沒有憤怒,我好平靜,只要平靜下來,那道力量就會消失......果然,我感到那不知名力量有點鬆懈,便試著一鼓作氣衝出去,一發力,那道力量又再一次拉著我,且將我抱得更死,像要將我的身體拉進牆壁裡似的。
到底她們要怎樣才會記得我啊?明明剛才還與她們說話!她們是故意氣我嗎?突然,一陣音樂響起,啊!是我手機,我手機響了!他們一定會醒起我在家裡!
"咦,媽咪,你電話響啊!"女兒提醒。
妻子走到沙發前一看,拿起手機:"你爸爸的,他回過來?"
我當然回過來了,剛才不是不小心把紙盒丟到你頭上?不是好開心地與女兒玩伏匿匿嗎?
女兒失落地說:"剛才......剛才玩捉迷藏的時候,我都以為他回家了,但我知道只是自己想出來,他是比卡超......"她拿起手上一直抱住的公仔,"平時我都將比卡超想成爹地......"
妻子不知哪來的氣,冷笑道:"他甚麼時候跟你玩過了?你有爹地等於沒爹地啊!"將已停止響鬧的手機放下,繼續吃飯。
未幾,手機又響,我期望女兒記得我的存在,剛才的一切不是幻想,是我,是爹地我同你玩。妻子拿起手機,奇道:"這電話是誰的?嬌嬌,你撿了電話回家嗎?"
甚麼?她不認得我手機?剛才不是說那是我的嗎?
"沒有啊!"嬌嬌答。
"你老實!"
"真的沒有!"
"奇了,怎麼會有一部電話?難道是我不小心把同事的帶回家了?"
她疑惑地放下手機,繼續吃飯。鈴聲響一陣又止了,就在我失望之際,手機竟第三次響起。這一次到底會怎樣?只見她笑道:"嬌嬌,你看到沙發上的東西沒有?"
嬌嬌奇道:"手機?怎麼會有一支手機?"她好像第一次看到這東西似的。
"你拿起來聽一下吧......"
我內心狂喜,只要女兒接聽,對方找我,她們就會知道我的存在。
嬌嬌依言接聽,喂了幾聲,忽然驚喜地轉過頭來,只見母親拿著她自己的手機放在嘴邊,輕聲地說了句話。
"原來電話是你撥出的?"女兒問。
她母親笑道:"今天你生日,你以為我會忘記嗎?這是給你的生日禮物,雖然是二手的,但款式新,性能好好啊......記住,周末才可以用來看卡通片和玩遊戲。"
女兒大喜過望地撲向母親,在她臉上用力地親了一口,母女倆甜蜜地擁抱在一起。
妻子道:"不要讓你爸爸知道......"
"爸爸?媽媽,不要緊的,他好久沒回家了......就算他回來,也不會管我,我做過甚麼他也不關心......"
甚麼?我在家裡啊!我除了周末經常在外面過夜,平日天天也都回家!是否有時我上中班,你以為我去了哪裡玩?我在拼命賺錢養家啊!我雖然沒做家務,沒督促你做功課,但我有拿錢回來!還有,那天的卷紙用完,不就是我買的嗎?你不知道,昨晚我還與你母親上床啊,她還說自己好疲倦,我也好疲倦!有甚麼大不了?
她們繼續忘記我的存在,將飯吃完。女兒幫母親收拾完碗筷,喜滋滋地擺弄著手機。忽然,正在洗碗的妻子關掉水龍頭,轉過身來,溫柔地對女兒說道:"嬌嬌,你爸爸去世都好多年了,我一個人,實在給不到你完整的家庭溫暖......而且,少了一個大人分擔,媽咪有時會好疲累,有些事情,沒有男人實在不方便......我一直想為你找個爸爸......你不是想有人跟你玩捉迷藏嗎?有個叔叔好喜歡媽咪,昨天我答應了他的求婚......嬌嬌,那個叔叔做你的新爸爸好不好?"
甚麼?我死了很多年?甚麼新爸爸?你答應其他男人求婚?昨日?你說"一起"時,竟臉紅起來,難道昨日你與我上床之前,被其他男人搞過?難怪你說你疲倦!
我以為女兒會拒絕,會反感,誰希望一個陌生男人當自己的爸爸呢?誰知她卻拍手笑道:"好嘢!我有爸爸了!"但一說完,忽然像被無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似的,她摸著手臂怯懼地問:"他會像以前那個爸爸般,打我嗎?"
她母親走過去攬著她,安撫道:"保證不會,我和那叔叔認識了一段長時間,他一直很溫柔,人品好好,這次我戴眼識人,不會讓你受傷害。
"我大怒,用盡全身力氣要掙脫束縛,竟成功撞到了那些箱子。
母女倆同時轉過頭來。
"媽媽,我聽到聲......"
"不會有老鼠吧!"
就在這時,那力道變本加厲地將我扯向牆角,我同時感到前方像有無形的壓力向我擠壓,悄無聲息地,兩道力量硬生生地將我拉扯和擠壓進入牆壁裡。光明漸漸消失,眼前一片黑暗,恐懼莫可名狀,混凝土像有生命似的,從我身體所有暴露的孔洞鑽入......
我昏死過去。
當我回復意識,第一個感覺是身體有點痛、有點壓迫,像按摩時被幾個胖大男人踩過背似的,而第二個感覺是看東西有點奇怪,所看到的畫面十分零碎,像馬賽克般一塊拼一塊,拼成了立體的影像。與之前透過箱子與箱子之間的縫隙看出去時有別,現在所處的位置要向前一點,就像在箱子縫隙間似的。難道我被邪靈困在箱子裡了?
還未來得及細想,只聽一陣開門聲,進來一個女孩。
那是女兒。怎樣她好像長高了?我下意識轉動身子,竟可以動,看得見旁邊牆上掛著的月曆。甚麼?沒看錯吧?竟過去了一年?咦,她身後還跟著一個人,是妻子嗎?不,那是一個東南亞女人,她幫女兒挽著書包和雜物。
家傭?我家甚麼時候請得起家傭?
再細看女兒,儘管她看起來與妻子還是很像,卻沒有過往那種羞怯蠢鈍的神情,整個人活潑又輕鬆,感覺順眼多了。她心情愉快地哼唱著歌,與家傭有說有笑,甚至講得出一些完整的英文句子。
她趁母親不在,拿起手機來玩......不,她是透過視訊方式與別人進行群組通話,聽對話內容,參與者有黃多多、陳小雯及廖小小,話語中回味著日前舉行的屬於她的生日派對。這時大門外傳來聲響,女兒緊張地道:"不聊了,媽咪回來了!"
門打開,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同時進入。
女兒喜道:"你們一起回家?!"
男人舉起手上用透明盒子裝著的物事,溫和地道:"今天你七歲生日正日,我們要切蛋糕慶祝啊,我當然得提早下班,與你媽咪一起回來啦!"那物事是一個精美蛋糕,上面放著女兒最喜歡的比卡超公仔。
女兒拍著手撲過去,同時擁抱男人和女人。我看清楚了,女人是我的妻子,她比以前美得多(啊,我竟用上美這個字),身材勻稱,嬌小玲瓏,像某個日本女星;至於男人,身高比妻子還矮,長得也十分普通......等等,那男人怎麼那麼似我?不,他是我,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我!不不不,他不是我,雖然外貌身高十分相似,但他精神抖擻,抬頭挺胸,頭臉乾淨,說話文謅謅,舉手投足都充滿溫柔。那不是我,是誰?難道我有雙胞胎兄弟而不自知?
這時妻子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抱怨道:"周大偉,你昨天不是說過要把箱子放好?就算我們快要搬家,也不代表這裡可以隨隨便便啊!"
正與女兒聊天的男人聽到,站起身訕笑道:"遵命!老婆大人,我立即去整理......"
只聽妻子又道:"新房子大得多,搬家後真怕你們兩父女'搞亂檔',日日要我收拾爛攤子......"嘴巴是如此說,表情卻十分甜蜜。
男人唯唯諾諾地向我走來。他是周大偉?周大偉不是我嗎?我才是周大偉!他是冒充的!
只見男人走到我面前,喃喃自語道:"奇怪,昨日才將箱子推到邊上,怎麼又彈了出來?"回頭問:"嬌嬌,你沒搞過吧?"女兒搖頭,他又望向家傭,家傭未等他問就說:"no sir。"他便將箱子推回原處,解嘲般笑道:"這些箱子好幾次自己跑出來了,是不是輪子有問——"
他的話停在"問"字上,突然瞠目結舌,像發現我存在似的,雙眼有如兩盞燈籠般盯著我,本來溫和的臉變得僵硬,接著出現誇張的恐懼表情,大聲尖叫。難道他被另一個自己嚇怕?
只聽他驚恐大叫:"老婆,好大隻蟑螂啊!"他像踩中釘子般向後一跳,一手拉過家傭道:"阿Miu,打死牠!快!"
母女倆指著他大笑:"無膽鬼!"
男人尷尬地道:"我周大偉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蟑螂!
"蟑螂?我變了蟑螂?我舉起手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支棕色的曲尺型物事,上面佈滿爪勾......冷不防家傭將我頭頂的箱子掀起,豁然開朗,才發現自己原來藏身在兩個箱子之間,但見家傭像巨人一樣兇神惡煞地瞪著我,巨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向我襲來。
我無暇多想,情急下向外一跳,竟向著男人的方向飛了起來。我大叫道:"把身體還給我啊!把我老婆和女兒還給我!"可是,我的口器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男人嚇得雞飛狗走,女兒也大叫起來,兩人同時躲在妻子背後。我向妻子飛去,希望她想起我才是真正老公,不知何故變成蟑螂。飛到她面前,突感一陣鈍痛,被她一掌撥落在床邊的梳妝枱上。
我六腳朝天,暈頭轉向,想要翻身逃命,這時卻見身邊有反光。
那是枱上的一面鏡子。從鏡子的反映中,我看清楚自己了,確確實實變成了一隻蟑螂。
我為甚麼會變成蟑螂?
我不期然地看著箱子後的牆壁。牆壁上的裂紋和剝落的油漆,竟形成了奇怪的圖案,像一張臉,一張惡魔的臉,我好像見到那張臉笑了起來,還聽到發出"嘿嘿嘿"的笑聲。
一個龐大的身影將我上方的燈光擋住,妻子的臉在我眼前出現,只聽她惡狠狠地道:"看你還逃得去哪裡?我最討厭你這種東西了!"
一陣勁風澎湃而至——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