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文學刊物,不但是一塊發表文學作品的園地、一條連接寫作人與讀者的紐帶,也往往能反映出一方水土的文化體質、甚至定義一座城市的文化座標。一九八九年創刊至今,澳門本土文學雜誌《澳門筆匯》走過二十八年風風雨雨,折射出澳門小城的風貌變遷、人心起伏,然而,在這本刊物背後,又有著怎樣的故事?


讓我們將時鐘撥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澳門文學經過此前的探索發展之後,本土文學寫作者增加了,加上這段時期大量內地新移民以及東南亞各國華僑移居澳門,當中亦有不少熱愛文學的文化人。隨著作家和作品的湧現,《澳門日報》於一九八三年創設文學專版「鏡海」(該版面至今仍是本澳重要的文學作品發表園地),一九八七年,聚集一批華文寫作人的民間社團「澳門筆會」亦告正式成立。

文以人傳:文學雜誌背後的文學人

澳門的文學創作氣氛漸濃,一方面需要更多發表平台,另一方面,隨著內地改革開放,澳門與內地的文學交流也日漸頻繁,更凸顯對一本具代表性的本土文學刊物的渴求。一九八九年六月,本土文學雜誌《澳門筆匯》(下稱《筆匯》)正式創刊。筆會理事長湯梅笑憶述,當時《筆匯》雜誌以「大文學」為辦刊方向,「各種文類都有,小說、散文、詩歌、舊體詩詞、文學評論、翻譯作品,甚至還包括美術、攝影、篆刻等,可說是非常豐富多元。」而在創刊之初,作家陶里擔任主編,鄧景濱任副主編,「陶里負責策劃、邀稿、編輯,張兆全擅長美術,負責設計、排版、畫插圖,他們熱情地投入文學刊物的義務工作。」

時任濠江中學總務主任的陶里,是《筆匯》創刊時期的核心人物。後來在濠江中學擔任語文教師的作家寂然,亦受陶里之邀於一九九八年初次參與編務工作,「陶里先生在協調方面做得非常細緻,無論是前輩作家還是新生代作者,都聽他號召,接到約稿電話就努力創作,準時交稿,這種威望和感染力,在澳門相當少見,所以我到現在都很佩服他。」寂然起初主力負責校對,「那時候大家分工很明確,例如我負責小說部分,就集中看小說。而整本《筆匯》的統籌主要還是陶里先生。後因工作忙,雖未參與編務,但仍積極寫稿,希望盡一己之力豐富《筆匯》的小說版面。」

前輩作家為推動澳門文學發展不計辛勞、默默付出,這份熱忱與誠意,不但感動了寂然,也點燃了一批澳門文學人內心的火種。一九九九年,陶里移民加拿大之後,《筆匯》就轉由澳門筆會中的理事們接棒,「當時組織了數人的編委會,誰有空由誰來負責組稿、編輯。」湯梅笑記得,那時期由廖子馨、寂然、黃文輝、王和、凌谷、陳志峰等一批作家們輪流負責。不過,這種由不同編輯輪流負責的模式,雖然減輕編者們的負擔,但工作量也不小,尤其是在二○○九年後,隨著澳門城市節奏驟變,大家的空閒時間也愈來愈少,到二○一三、二○一四年左右,《筆匯》的編務工作基本上由寂然一人支撐。寂然公務繁重,又添了小孩,寫作不能終斷,為兼顧刊物出版,他付出巨大的努力。直到二○一五年後,賀綾聲、陸奧雷、盧傑樺等幾位作家編輯的加入,才形成較固定的編輯班底。

澳門文學:新世代、新問題

一本文學雜誌的核心當然是內容——刊登作品的水平,是決定一本文學雜誌質量的標尺所在。為籌備澳門筆會成立三十週年的工作,寂然目前正在編選《筆匯》自創刊以來六十期裡作品的精選集,爬梳過往作品,他認為《筆匯》當年曾刊登了類型多元且份量十足的作品,其作為「綜合文學雜誌」的定位非常明確,更有與周邊華語地區平等對話的「野心」。不過,時移勢易,到今天,澳門的文學風景已有很大的變化,但寂然覺得,《筆匯》這座平台對澳門文學的整體創作水平還是有所提升的,「比如說小說,因為報紙小說版的篇幅限制,《筆匯》提供了更大空間,從發表作品來看,不但看到整體水平的提升,更見證作家自身的進步與成長;另外還有詩歌方面,更可說是(《筆匯》)培養了兩代(澳門)詩人。」

在澳門堅持辦一本文學雜誌,的確不是一件易事,「始終文學屬於小眾的,澳門的文學雜誌很難辦,而且雜誌出版週期較長,讀者也較少,吸引作家投稿不容易。加上發行方面也存在問題,讀者少,反過來也會影響寫作人的投稿意慾。」回顧來時路,湯梅笑不無感慨,但她指出,《筆匯》近年引入專業設計排版人員,為文學雜誌帶來新的形象包裝,又策劃專題,使《筆匯》煥然一新——二○一五年十月,當期《筆匯》用「以文學重塑自己的城」為主題,邀請老、中、青三代澳門作家及跨界創作人,以小說、散文、新詩、評論以及圖像等形式,以文學描繪一幅有趣的「澳門文學地圖」。

踏入此一新階段,《筆匯》的形象包裝變得更年輕也更「文青」,對這本老牌的文學雜誌重新走入年輕人的視野,亦帶來不少助力。

但寂然對此卻另有看法:「即使近年(《筆匯》)內容和排版有顯著進步,但發行仍處於相當惡劣的情況,市場反應也令人心寒,無論做得好不好,似乎分別都不大。」寂然認為目前《筆匯》面臨的最大問題是發行力度不足,而澳門文學的前望危機,則在於文學人口的不斷萎縮。

不過,這兩個問題或許也是一體兩面、互為關聯——「文學」究竟是甚麼?對於當下社會又有何意義?我們對「文學」的認知,到底是視之為塑造人文價值的文化核心,還是僅停留在風花雪月的陪襯點綴?「現在不少有實力的作家往往忙於應付各種邀約,得來不易的創作時間,常被這樣那樣的活動影響,而也有機構喜歡拿文學活動來裝飾門面,這種氛圍其實很影響創作,也令一些有潛力的作者迷失方向。」審視當下,處境艱難的,不僅是本土文學雜誌以及文學的生存困局,更反映於澳門社會及其各世代對未來的寄望與想像。

展望前路:堅持做姓「澳」的文學雜誌

對比自己投身寫作的那個年代,寂然覺得目前澳門文學的出版和發展狀況已有所好轉,「(澳門的文學出版)已變得更多元,雖然以往透過向政府申請資助在本地出版和銷售的模式仍屬主流,但有些年輕創作人嘗試前往香港或台灣出書,不需要資助之餘,有些銷路還不錯,更獲得不少外地和澳門讀者的支持。」

走入新時代,文學也要再出發,湯梅笑說,「互聯網」可能是未來的突破口之一,「我們正著手建立網頁,將刊物(內容)放上網,希望傳播得更廣泛。這方面,筆會的青年理事做得積極。」寂然也認為,在網絡化年代,過去「先在報章發表然後結集出書」的模式已悄然改變,「現在的年輕作者都是透過手機接收資訊,所以在網上發表、推廣、凝聚讀者是很自然的事。」但他相信實體出版仍有價值和意義,「澳門文學在出版方面其實是愈做愈好,問題是澳門的教育未必能教出喜歡閱讀、願意買書、希望透過文學作品去認識和改變社會的讀者。」

湯梅笑:互聯網是雜誌發展的突破口

翻開一九八九年六月的《澳門筆匯》創刊號,前筆會會長李鵬翥在「發刊詞」中如此寫道:「個人以為這份雜誌應該是發表澳門文學界新作的百花齊放的園地。不管是甚麼流派、不管是甚麼體裁,凡是能引導人們走向真善美、具有一定水平的健康作品,都可以發表。……總之,雜誌是姓‘澳’的,要具有澳門的特色,首先立足澳門,才能走出澳門。」可見從創辦第一天開始,《筆匯》就將澳門讀者、作者以及澳門文學放在首位。寂然認為此一辦刊宗旨仍應繼續堅持,「文學刊物需要時間累積讀者,也需要時間累積作者的信任與支持。」

今日成績得來不易,明天努力更需眾人拾柴,而最關鍵的,就是《筆匯》這本雜誌能否持續傳承、燃點新一代澳門年輕人的文學火種,湯梅笑對此強調,「所以我們努力為澳門的寫作新人提供發表平台,注重培養自己地方的文學人才,因為他們需要一個現身的舞台,希望大家一起來做好這本雜誌。」

2017-06-04 | 澳門日報 | D07 | 澳門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