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株绿萝

我有一株可爱的小绿萝，它刚长了两片新叶，细嫩得惹人爱怜。

我种这小东西已有数月。开始时它瘦小虚弱，根和叶都寥寥可数，浸在玻璃瓶裡，像被定格了的小侏儒，挂着成熟墨绿的叶，顶着骆驼似的背，看不出有多少生机。我想，它能生长吗？抱着试验心态，我在办公室的窗台搁了一个位置，用水把它养着。

它总是不慌不忙，缓缓地生长。我用心栽培，给它定时换水，让它晒晒太阳。有好一段时间，我每天花时间静静观察，期待它成长，但它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幸好今年的春天提早到来，帮了我一把，小绿萝放下了往日的倔强和硬朗，最终向我展露笑容。

在下起毛毛春雨的窗前，小绿萝换了个样。它头上的叶子稍稍大了一点，茎也变得微微挺拔。我喜见它像傑克的魔豆般愈长愈高，依偎着窗台慢慢攀了上去，展出一片又一片新的绿叶，在阳光底下泛出油亮的光泽，像个健康活力的小伙子。我预视到它未来的样子，于是便用铁线做支架，引它逆着地心吸力向上爬。它不负所望，沿着支架向天空的方向攀去，每长到一定的高度，又会在枝桠的分叉处长出褐色的小山丘。小山丘也充满生命力，耸立不久便会有气根从裡面长出来，成为续命和繁殖的触手。看见小绿萝生机蓬勃，我自觉得意。

然而，在家裡暗角一处，还有一株被我遗忘的、佈满尘埃的绿萝。

数月前，我对种植物产生了兴趣，姐姐便从她公司的小鱼缸中，带了两株绿萝回来给我。她说绿萝好打理，又易种。我没种植物的经验，于是只带了其中一株回办公室，试试种。没想到小绿萝在我的悉心照顾下，长得够强、绿得发亮。可是那株被我搁在家裡的，却没那么好运。我随手拿了一个“废水”杯，载满水，把它放了进去。“废水”杯的杯身很高，它待在裡面，显得格外细小。我本来把它放在饭桌上，怎料家人怕打翻，便把它放在面向後街的花笼外，夹在冷气机头和玻璃窗之间。花笼外没有阳光，只有来自大街的尘埃，它孤立着，尘埃渐渐堆积在叶子上，成了厚厚的、灰朦朦的一层，实在骯髒。

两株绿萝，一株强壮挺拔，一株瘦小弯垂。虽然同样沐浴在春天的气息裡，但花笼外的绿萝由始至终喝着同一杯水，呼吸着同样混浊的空气。它的根部全然浸在水中，好像正在生长，又好像不再生长。两片不大不小的绿叶成了它的标记，它们像遇溺者的双手，紧抱救生圈，好让自己挂在“废水”杯的边缘，不会整个沉下去。每次看见它蓬头垢面的样子，我便心生厌恶，速速远离。

很快便来到夏天，有一段时间我需要外勤工作，便拜託同事帮忙照顾窗台的绿萝。那个夏天格外炽热，天空赶走了白云，只剩下浅蓝一种单色。我抵着太阳的照射捱过了两周，便怀着兴高采烈的心情回到清凉舒适的办公室裡去。怎料，当我一手拉开窗帘，探头去看我的绿萝，心情便马上滑了下去。

同事不知是忙碌还是健忘，竟然把答应帮忙打理植物的事抛诸脑後。小绿萝变得面目全非，它失去了维生的水份，被太阳晒得焦乾；它失去了翠绿的衣裳，被褐黄色覆盖。我眉头一皱，心裡悲愤，真不敢相信，它曾是那么活力强壮，现在却变成了一束死寂的纤维。我想责怪同事，但最後还是把话嚥回肚裡。我忍痛把小绿萝的尸体，连同我曾放在它身上的心机和期望，一併丢掉。

我失望极了！同时也失去了种植物的冲劲。怀着报仇的心理，我要把家中的绿萝也一併丢掉，反正它搁在那裡这么久，一定又黄又臭，甚至飞虫缠身。我回到家裡，一手拉开睡房的窗帘，想要看看它的死状！

花笼外的後街静静的，一切如常。而它，也一样，举着两片佈满尘埃的叶子，一动也不动。原来艳阳夺不走它的生命，荫处成了它的庇护所，而高大的“废水”杯，也早已为它备好生命之源。我真惊讶，它的确没有死掉，更成了最後的赢家。

它依旧处变不惊，好像早就猜到我的到来，我注视灰尘下的绿叶，自觉它在嘲笑我的无知。

2023 年8月23日　星期三 第C08版：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