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懿,1993年生于澳門,畢業于華東師範大學。澳門筆會成員。曾發表小說、散文、詩歌,有作品連續多年被收入《澳門年度文學作品選》。

科幻比單純幻想更深刻

李澤凡:您是因為什麼樣的契機開始寫作的?

李懿:拋開每次語文考試都必須寫的作文外,我第一次真正的寫作,是在中學的一次暑假里。當時,我的語文老師要求我們每一個人都要創作出一本作文集。也就是在那時候,我萌發了“寫出一個故事”這樣的想法,於是寫出了我人生中的第一篇正式的短篇小說,講的是愛因斯坦在未來世界復活的科幻故事。也正是因為我的母親很喜歡那篇文章,所以我才對寫作產生了好奇與嚮往。

李澤凡:從第一篇小說開始,您對於科幻主題一直抱有極大的興趣,為什麼?

李懿:早期的時候,我之所以喜愛寫科幻主題,是因為科幻故事允許人在寫東西時跳出現實框架,隨心所慾,不需要太多的顧慮與設計。不過後來,在閱讀了更多的科幻作品、觀看了更多的科幻電影後,我意識到,科幻其實可以比孩童的單純幻想更為宏大、更加深刻。科幻主題很多時候,重心是在於講述人類在未來會遇到的種種困境:在想象的未來里可能會進行的沉思。這樣一來,雖說情節確實超出現實之外,可故事的核心依舊在人身上。科幻,或者說軟科幻,實則還是人的故事。比如,我在讀大學前寫的一篇短篇科幻小說,《珍珠從天而降》,說的是資源枯竭的地球上,一個女人和一個機器人,在詩歌協會聚會時相遇並相愛。雖然它有著不同于現實的科幻外殼,但說到底,它仍是一個孤獨者的愛情故事——因為這才是我想去探索的東西:孤獨和愛情。

考慮到環境對人的影響

李澤凡:作為一位九零後寫作人,您的寫作帶著您這一代人什麼樣的印記?

李懿:一個人無法代表一個群體,更不用說一整代人,而我的寫作,是建立在我的所見、所聽、所聞和所想之上的。因此,我只能說我寫出的東西中,或許是有一些與我相似的人的影子。

九零後現在大多已經離開校園,卻還未完全到成家立業的階段。在這個時期,我們不可能不對自己的生活感到迷茫:一方面,我們已經不再是被百般挑剔又小心呵護的孩童,現在人們關注的重心已經轉移到了零零後身上,而我們也終於要接受自己已經成為“大人”的這個事實;另一方面,我們還沒有完全建立起新的應對機制,從而以一種更成熟的態度去面對生活,甚至在這尷尬的適應期里,開始面臨失去理想與存在意義的危機。獨身一人的青年在異鄉朝九晚五,下班後,于窄小的出租屋里一邊吃外賣一邊看手機,這就是我所知道的典型九零後的生活。而我現在想要描繪、探究的,正是這樣的一個群體。

李澤凡:您出生于澳門,在上海讀大學,所處環境的轉變是如何影響您的寫作的?

李懿:澳門和上海是兩座截然不同的城市。澳門是我的家鄉,家鄉給予了我極大的安全感。每次我離開澳門時,都不會有依依不捨的情緒,因為我深知最後還是要回到這個地方來的。

但上海也並非那樣陌生。我父母年輕時是在上海生活,在家里交談也經常會用上海話。雖然在讀大學前,我從不曾正式在上海生活過,可當我真正是一個人在上海學習、居住時,我並沒有什麼彷徨不安的感覺。城市是我熟悉的城市,語言也是我能聽明白的語言。

然而,我的確感覺到了兩座城市之間的巨大差異。這一點也的確影響了我的寫作。在澳門時,我關注的主題多是人本身,比如愛情、慾望、矛盾,等等。來到上海後,我慢慢發現,大城市的人是活在一條金河里。沒什麼是比滿是摩天大廈的不夜之地,更能激發出人的物質慾望的。上海是一個環境決定人而非人決定環境的城市。怎樣在現代都市的巨大陰影下生活,成為了所有都市青年都需要面對的問題——不管他們自己有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這樣的現狀也確實改變了我的寫作方式,使我在寫故事時,也會考慮到周遭環境對人的行為與決定的影響力,而不再是像以前一樣,讓角色們僅憑一腔熱血行動。

懂得“鄉音”對人的重要性

李澤凡:那麼,地方語言的變化對您的寫作會有什麼啟發嗎?

李懿:在澳門,我會因為能聽懂路人的上海話對話,而產生一種隱秘的快樂;同樣的道理,若是在上海的街頭能聽到有人說粵語,我也會備感親切。在這之前,我從來不曾有過在寫作時用上地方語言的想法,但開始在上海生活以後,我才真正懂得“鄉音”對人的重要性:群體意識、自我定位和人對於地方文化的歸屬感,這些都是地方語言能引導人去思考與感受的事情。

在寫《扁平人》的時候,我嘗試去描述一個在澳門生活的上海人,因為粵語不好,在日常生活中備感尷尬,甚至覺得自己是被這個地方排斥著,仿佛一個卡在嗓子眼裡的異物。我曾與一位廣東朋友有過這方面的交流,他坦言自己完全無法理解或喜愛所謂的“中原文化”;我也曾和一位上海的朋友有過類似的討論,他也同樣對“北方”不抱有好感,悲觀地認為上海話與上海文化已經瀕臨失傳。盡管後者所堅守的東西,在前者看來其實是入侵自己家鄉的外敵,但兩個不同地方的人,居然有著同樣的顧慮與擔憂,雖說地方與文化背景不同,同一代人所關注的,實則是同樣的議題。然而我們相互間,卻不可避免地存在著分歧,我們的生活也可能因為文化認同感,有著某種輕微的錯位,這樣的現象使我覺得十分有意思,也是我現在最感興趣的小說主題之一。

羊城晚報 | 人文周刊.七杯茶;灣區文藝評論 | 2020-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