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我带母亲 到101层高的旋转餐厅。 她说自助餐是二十世纪的伟大发明, 我点头虚应。

地球自转着,我曾想要自由 天际的感觉。 于是我往北了,留她在南方。一箱行囊。

人、餐点、桌椅,万物无法静止, 沉默与风景,残忍地每半小时轮迴一次。 我和旋转餐厅,皆是二十世纪的糟糕发明。

我和母亲对坐,像千年不腐的钢筋混凝土。 巨大的钢球在某处摆动,减缓世界的晃动幅度。

不可逾越。该死的牛顿第一定律。 她的永恆静止,我不灭的勻速直线运动。

此刻欠阳光,欠风雨凄迷, 光洁的银盘堆满新鲜牡蛎。 生活给我辣汁,给母亲浇 柠檬汁。苦撑。温柔过犹不及。 别问,一切值得,不值得。

当你成为母亲,才能了解母亲。 想忘记噪音,就成为 噪音的一部分。 在破落门庭写一部章回小说, 还母亲花团锦簇的一生。

最大的倒数计时钟,悬于半空, 我想留住此时,但万物 推辞,没有一年活得称心如意……

伽利略释放钢珠,但找不到理想的斜体; 我坐上最快速的电梯,却仍困于尘世。

地球继续公转,我彻底自旋。 母亲想天空,该是美食家的天堂。 于是她往西了,留我在东方。一道白光。

刊于台湾《联合文学》杂志2021年七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