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是一个占卜师,她能算出过去未来,改变命运。很多少女喜欢找她解决感情的烦恼,也有一些少男喜欢找她——为了结识她。月儿从小便是一个美人儿,有一头又黑又长的曲髮,尖尖的下巴配上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迷人的脸庞就像精灵般充满着灵性、充满着故事。她总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从不穿当季流行的衣服。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她都穿鬆身的连身麻布长裙,双手戴着几条色彩缤纷的水晶手鍊。

今天来的客人不是少女,是一个年轻的男生,月儿一看便心裡有数,所以没有打算花很多时间在他身上。她清楚知道,大部分男生都不会来占卜,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占卜一向都更像是女孩子的专属。加上,她实在遇过太多来占卜的男生,是想来认识她的。他一走进店内,她就开口说:「快到打烊时间了,我们今天只能聊十五分钟,而十五分钟,大概只能问一个问题。」

她不怕得罪客人,她深信来的都是与她有缘分的人,走的也无非是与她无缘的人。那个男生坐在她对面的椅子说:「我第一次来占卜。」她微笑着说:「请问你是想问爱情,事业还是什么呢?」那个男生尴尬地笑了笑,说:「其实我……」他欲言又止,她在心底裡翻了个大白眼,心想:「如果不是来占卜的,别浪费我的时间。」她还是礼貌地问:「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他两手握紧,从这个动作,她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他说:「希望我说出来,你别生气。」她点点头说:「我不会,你放心说。」「其实我只是好奇才走进来看一看。今天刚好经过这裡,这条小街裡,有着我不想放弃的曾经,可是咖啡厅关门了,我才走进来,希望能在这裡待一会儿,好让我再次感受这条小街的一切。」

听到这样的一个答案,她理应非常生气,可是看到他难过的表情,她意识到这个男生和以往的男客人不一样,他不是想来追她的。他是一个和那些女客人一样,都是有心事有伤痕的人。她开始同情他,突然间,她不想赶他走。看来这桩生意是做不成了,但她不介意,更说:「这样听来,你是个有缘人,相信我的话,可以把心事说给我听。」「我是个音乐人。」她脸上露出崇拜的神情,他接着说:「不出名,不赚钱的那种。」「我觉得创作人都很厉害!」她不是在安慰他,这是她发自内心的想法。他嘲笑自己:「我已经快三十岁了,还在做梦,不能怪别人会离开我。」「所以你刚刚说有着不想放弃的曾经,指的是爱情?」他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你有帮自己占卜过吗?」「从来都没有,花开花落自有时,我喜欢一切随缘。」「所以你从不輓留一段已经没味道的爱情?」她苦笑着说:「都已经没有味道了,为何还要輓留?许多烦恼都是自找的,如果痛苦就该放开。」一言惊醒梦中人,听了月儿的话,他开心地说:「你说得对!」「只有爱情能輓留爱情,如果已经没有了爱情,再强大的魔法都輓留不到那个已经变了心的人。」「你看起来很年轻,为什么像看透世事一样?」「来找我的人多数都是因为爱情烦恼,看得多自然就能看透。」「我的音乐也是关于爱情,那么为什么我看不透?」她突然大笑说:「我是在开玩笑的,我是局外人,所以看得透。如果有一天,当我自己踏进了爱情的陷阱时,我也会愿意蒙蔽双眼,盲目地为对方付出。」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对话,想不到她最後说的这句话,变成了彼此之间的预言。

自那天起,他每天都来,是习惯还是爱情,谁也分不清楚。他从没说过他爱她,却对她百般照顾,她也从来没开口说过想要他在身边,却十分依赖他。有一天,他突然问:「你认识在你店对面的那个女钢琴家吗?」「不认识,不过她好像有很多学生。」他老实地说出自己当初是如何找到这间并不显眼的占卜店,「那个钢琴家便是我提及过的人。起初我是想来看看她的,可是她已经关了门,所以我後来进了你的店。」月儿耐心聆听,他接着说:「我们一起了好几年,成为最好的拍档。她也是我的缪斯,没有她的话,我根本不会有灵感。我们一起作曲、填词,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可是几年後,我依然是寂寂无名,最後她离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月儿听着也觉心痛,她问:「你很爱她?」他露出了伤感的表情回答:「很爱。我应该这辈子再也不会爱另一个女人,比爱她更多。」月儿遇过无数个来找她占卜爱情的人,可是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受到爱情的魔力,这种痛楚是为着自己深爱的人才会有的。「我们曾深深爱着对方,可惜我一直不争气,赚不了什么钱。她觉得和我一起不够踏实,所以选择离开也是人之常情。」「你怪过她吗?」「从来没有,像她这样有才华有样貌的女人应该找一个更好的人。」「她只是一个爱钱的女人,不值得你去爱。」他低头笑了笑说:「是我自己没能力给她过好的生活,要怪就怪我自己吧!」月儿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相爱的人会因为金钱而放弃对方,到了好久的後来她才明白,爱情是有很多面貌的,我们看到的其中一面不等于全部。

某一天,钢琴家的店前贴了一张招租的广告。月儿忍不住走去看清楚店的一切,空无一人的店只剩下那台三角琴孤零零地立在店中央。他对月儿说过,那台钢琴是他们俩的定情物,月儿深信,那台三角琴曾带给他们无数个快乐的时刻。爱情逝去时,当初有过的坚持都已经变得多么的微不足道。几天过後,她看到有人从店裡把钢琴搬出来,她连忙走向前问,是否女钢琴家改变主意要回这台琴,搬运的人回答:「我们也不太清楚,但应该不是,听说是一个妈妈买给女儿的礼物。」月儿在他们的爱情中从来都只是一个外人,却一次又一次地为他们的爱情伤心。她看着这间曾经充斥着他和钢琴家温馨回忆的店时,感到十分唏嘘。爱情要离开时,原来连一件物件都留不住,更何况是人的心?在这一刻她才明白到,她之所以一直感同身受,是因为在这段期间裡,她已经爱上他了。现在,那个无情的钢琴家把二人曾珍而重之的钢琴也卖掉,这个世上,除了月儿之外,好像就没有人会再为他牵挂。

月儿和他互相依偎着彼此的日子已经有好几年。月儿仍然是一个能看透别人爱情的占卜师,对面女钢琴家的店现在是一间服饰店。这几年间,他努力地作曲填词,总算在事业上登上了高峰。差不多每一首歌,都是他为那个他曾锺情的钢琴家写的,他常常写到一半便低声地哭泣。每次月儿看到这样的画面,她的心都像是和他一样痛。虽然他们表面上是情侣,她却清楚知道自己永远代替不到那个女钢琴家在他心中的位置。他这么努力无非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他想赚钱给他曾爱过的女人看。月儿恨那个爱慕虚荣的钢琴家,她讨厌那女人把爱情和金钱挂鈎。

他现在是一个当红的音乐人,很多歌手找他作曲,他还要看心情来决定接不接这工作。就算在顺风的事业生涯也会有低潮期,尤其是创作人,灵感有时候真的是可遇不可求。他没灵感时,月儿就不敢烦他,每一次都只是安静地把饭送到他旁边然後离开,让他好好创作。有一次,正当他没灵感时,月儿的手机突然响起,她马上把电话调到静音,他还是听到了,突然大吼:「本来有灵感的,就是你的电话害到我的灵感都跑掉了。」说完就把桌上的一切推倒。月儿被这个举动吓倒了,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一手拉着月儿的手臂骂:「就是你做得不好,我才没有灵感的。」说完他把刚刚还在吸的香烟拿起,用力地把烟头烫在月儿的手臂上。她痛得大叫大哭,他并没有露出任何怜悯的表情,反而鄙视地说:「只是烫伤了一点儿,至于这么大反应吗?」不久後,他终于放开月儿,她马上冲去洗手间用冰水清洗伤口,独个儿蹲在洗手间的地板上痛哭。过了一会儿,他拿着药膏走进洗手间帮她护理伤口,这时的他,温柔得就连月儿也开始怀疑刚刚的一切只是梦一场。

有一天,月儿在街上碰见那个钢琴家,她好想走上前和她聊天,她想知道到底怎么样的女人会让他神魂颠倒。这已经不是月儿了,一向对爱情不执着的她,竟然会对他的一切这么着迷。月儿準备开口时,她看到钢琴家手背上的几个香烟印,到现在,她才看到事实的另一面——钢琴家离开他不是因为他没前途,而是她们同样都是被虐待的受害者。那时他的成就远远不及现在,月儿完全不敢想像,那些日子裡,他怎样对待眼前这个柔弱的女人。一双这么漂亮用来弹钢琴的手已经有好几个被香烟烫伤的疤痕,月儿不寒而慄,徬彿知道被衣服覆盖的身体已经佈满伤痕。此时,月儿的电话响起,是他的来电,月儿接起电话甜蜜地说:「今晚我回来煮好吃的给你吃。」她脑海顿时浮起第一次遇见他时说过的话,「当我自己踏进了爱情的陷阱时,我也会愿意蒙蔽双眼,盲目地为对方付出。」

2018-01-19 | 澳门日报 | 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