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与外婆没有太多交集,只有偶尔随母亲回娘家时,才会和她见上几面。只是到了後来,我与母亲移居澳门,在异地无亲无故,只能投奔在澳门定居的外婆。

外婆不是本地人,早些年,她将三个儿女託给了娘家照顾,与外公偷渡来澳门找工作,之後买了房子,就在澳门扎根,而这一扎,就是几十年了。那时外公早已退休,回乡专心养花种菜。但外婆到现在为止,依旧守着她的老行业,十几年没变过。

外婆生得又胖又矮,特别是她的臀部,要比其他人大上两倍有多,再配上那比我矮足一个头的小身躯,显得格外不协调。加上她平日对我不苟言笑,十足包青天的样子,有时我会偷偷喊她“黑脸神”。有次,我与家人说笑时提起,恰巧她经过听到了,霎时脸又黑了几分,对我不理不睬了好几天。

外婆嗜赌,但赌瘾不算大,平常也不会隔三差五的去赌,只是一发作起来,可以整宿不回家,晚上十一点多下班了就直接去赌场,到第二天中午就上班,最厉害的一次,能赌足一个星期之久。而每次外婆“夜不归宿”,总是要惊动全家人,母亲先是差我打电话给她,没效果,再打,就算她一接到电话就嚷:“好了好了知道了别烦了!”我们也得继续打。再者,是母亲或阿姨动身去找她,因为不知道她在哪间赌场,所以只能一间一间的找,而每次找到她,不是在赌桌上撑着头在“钓鱼”,就是在一旁瞪红了眼睛看别人赌。可能已经是常态了吧,家人从一开始的担心,慢慢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与无奈,但更多的是痛心。

外婆的赌瘾发作是有规律的,如果前一天家人与她拌了嘴,或大或小,要往她心裡去的,让她不愉快的,第二天早上起来,準能看见她的床,空空荡荡,保留原貌。而最往她心裡去的,莫过于外公去世後的那一段时间,有时候魂不守舍,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也不知道在想甚么。那次她旧态復萌,母亲怒了大声问她:“你到底想怎样?”“我想死!”她回以摔门声。自那次以後,她去的次数少了,但偶尔在房间裡,听到一些嘤嘤的抽泣声。

外婆思想封建,重男轻女,是典型迂腐固执的老一辈。她希望家庭和睦,但家人很少能顺她意,三姐弟中,她最宠的是最小的舅父,自然而然,很多纷争的起因都与舅父脱离不了关系,而最後,当然是以外婆出面说几句便不了了之。记得有次吵得厉害,阿姨说:“本来你就没理过我们,出生没多久就把我们丢娘家了。”“是啊,我没理过你们啊,现在还不是吃我的用我的,我不会教啊,因为我妈都没教过我!”“……”最後的结果当然是外婆几天的“夜不归宿”。

而最近,表弟妹也跟着他们的母亲,即我的阿姨,移民来了澳门。外婆得知这个消息後,在房子裡折腾一番,愣是空出一角,说是给他们住进来後,放衣柜和杂物用的。

那些天,她还老在我耳边叨念,让我好好看着他们,有甚么不懂的,能教就教。一开始,我是尊重的、受教的点头,只是她吃饭叨着,看电视叨着,连睡觉也能叨出几句来,次数多了,我也有点不耐烦地回应,可能她注意到了,总不忘加上一句:“你可记住了啊!”

可是,表弟妹住进来後,与外婆的摩擦日渐增多,因为于他们而言,这裡是一个陌生的环境,总要有段过渡期让他们适应。但在同一屋檐下,并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的。例如表弟在客厅练口风琴,吵到在另一旁看电视的舅父,外婆便赶紧把表弟轰进房间,不然免不了又一场口水战。

表弟妹种种的调皮、捣蛋,及激怒家人的各种行为,最後都以外婆一句“家和万事兴”而平息。看到他们,我彷彿看到了年幼的自己:愚昧,不懂事,身处异乡寄人篱下,却不懂得低头。我本以为我适应了,适应了有外婆的澳门,殊不知,外婆同时也在适应表弟妹般,接纳并不是很亲近的我,包括我的习惯、我的性格、我的脾气、我的一切。

我与外婆一起生活快四年了,虽然不曾与对方说过一句露骨的话,但我能感受到,她那笨拙的、不懂如何表明的、深藏于心底的爱意。

慈祥的外公,愿你在天之灵保佑她下半生安稳幸福!

么佳华(菜农.初二) 2017-02-16 | 澳门日报 | E01 | 新苗

【作家赏析】

好的文字不必堆砌华丽的词藻,不必故弄玄虚,只一“真”字便可打动人心。这是一篇很真诚的文章,文笔纯朴感人,读罢竟让我眼泛泪光。——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