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清楚记得不久前,课堂上的作文题目,「山」。那天的我,笔很顺,写很快。我的梦想是归园田居,在背倚绿林,门前五柳,田亩在侧的红瓦小屋中生活。那时的我,渴慕幽蔽的孤寂与宁静,饥盼探索自然的神秘与奥妙,不愿在人群飘浮,亦不想要看到人性的醜陋。但是当我回到乡下,才发现「人」其实也可以很可爱。即使不善言辞,即使不整天把笑脸挂在脸上,也流露着满满的亲切与和善。这是我自懂事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真实」,并脱离虚伪。我想,我并不是想要远离人群;我只是厌恶虚伪的人,其实仍然希望能有邻户温暖的照应,因我已把乡村热情——左邻右捨间的熟络,每次碰面的嘘寒问暖——烙在脑中。

乡下不以耕种为生,却能自给自足。自家出品的农作物溢着辛劳的甘甜,满满的成就感在一日三餐中就能被完美体验。在经年後,在我归园田居的那天,我或许会下田,会种菜,会栽花,会养一隻大狗,与牠结伴到老;又或许我会对久活在平淡之中感到不满,然後想盡办法在一片淡然中找一些玩意;也许也许,我还会用自己栽好的花酿一罈罈的酒。

曾经我认为酒很难喝,不明古时君子诗人至当今文人绅士对酒的沈溺。直至朋友告诉我,酒有好喝的,只不过不是啤酒,我才对酒这一物改观。我对酒的幻想始于陶潜欲为酿酒而尝试做官一事。到底是何物,能让独拥清骨的陶潜走出幽静平和;到底是何物,能让古今风流才子沈醉其中?我想一尝花酿的清香,果酿的甜蜜,还有米酒发酵後的饱足感。

我早已被陶潜的精神所熏陶,亦早已沈醉于桃花源中。我期待在乡间的生活:早起早寐,三餐自足,赤足下田,闲时酿酒酿蜜,与邻里闲话家常。这种闲情逸致,何尝不是凡尘俗世中的世外桃源?这种低调的浪漫,便是我一直所嚮往的理想世界。这次,我终于看到了这般生活的预告。虽说我有所感的都只是区区琐碎之事,但其中的温暖与包容、关爱与情义,就是我想要的和乐安康。

这次回乡,我不只远眺自然光景,还下了田。这才知道,原来锄头这么重,泥地这么软,弯下腰来是这么艰难。亲手为拔好的菜抖掉鬆土,剥去枯叶,这种亲力亲为不能在都市实现。虽然不慎踏了空,一隻腳踩进水沟裡去了,但我依然享受耕种的快乐,更夸下海口,要在明年的今天再回来帮忙。

舅母更说,待我回来便到田裡採木瓜。木瓜树现在只有手掌般大小,长辈便说,不出数月它就会长得像我一般高,这再度令我感嘆生命的奥妙、大自然的力量。如此小小一棵,在十个月後该会变得多么高大坚挺,枝节上该挂上多少果实呢,一切只能待盛夏来临之时得以揭晓。生命的起承转合从不唐突,却总惊艳动人。被惊到了又会故作镇定地说:「又有何物不是从萌芽中起始,再于结果时完成它的使命」。但这一起一合,却蕴生出世间的生气,敞开阴霾裡的朝阳。如此和煦温暖之意,不但暖了我的心窝,还勾起了我对这挖掘生命力的冲劲。

乡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使我对生命充满了希冀;使我念上人与人间的那份情;使我渴望早日觅到造物主对我的指示。我对乡村生活的渴盼就如从前一般浓烈,却又比以前多了一份对人与人间的「情」的感动,还多了一份探索自己生而为人的使命的决心。人生的意义,是天地间的秘密,我不敢揣测,也不敢猜想。但「命」乃置于天地之间,那所谓的「命」中的答案必定也匿埋于这风起云动之中吧。我相信万物之始必有意义,我亦欲于此寻找自己生命的意义。

也许,很久很久以後,我的梦想,依旧是归隐田园,以感陶潜昔日之清骨,在背倚绿林,门前五柳,田亩在侧,邻里亲切的红瓦小屋度过人生的最终乐章。以归隐为目标努力地生存,这并没有对错不是吗?只要不违背自我的根本,不强求、不作恶,顺从自然,即使我的梦想是葬身于野外之境,也不足为过吧。

2018-04-11 | 澳门日报 | E04 | 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