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俊、李鵬翥是澳門文化事業的棟樑式人物,更是不少作者在澳門從事文學活動最重要的推動者和支持者。


蜀相功名歸盡瘁——李成俊

李成俊是《澳門日報》前董事長,澳門筆會創會會長,他是澳門社會文化事業棟樑式的人物之一。我在澳門的文學活動,李成俊是個重要的支持者。他的喪禮過了多時,我才獲悉訊息,很感遺憾,草了一律悼念他:

歷歲長離念故人,汪洋遠隔哭知音。 風沙有淚星河暗;草木含悲北斗沈。 蜀相功名歸盡瘁;元皇汗馬化飛塵。 千山失影音禽絕,萬縷愁絲入夢深!

李成俊在文化事業上鞠躬盡瘁,和諸葛亮為漢家江山鞠躬盡瘁,兩者在個人道德操守高點,足以成為後人的楷模。

李成俊年輕的時候,從事抗日救亡工作,活躍於珠江三角洲和港澳地區,機智勇敢,頗有威信。五十年代之初,與李鵬翥等志同道合者創立《澳門日報》,而且主持《澳門日報》,使該報成為港澳兩地同類型的報刊中最受讀者喜愛的報章之一,李成俊功不可沒。

我與李成俊相識三十多年,見面的機會不多,只有在必要的時刻,如港澳作家會議,澳門筆會會議及有關會務主要活動;有過幾次個人約會,談的是公務。李成俊是我的作品的首批讀者之一,他在拙作《從作品談澳門作家》一書的序中對我的為人處世和作品風格置評,顯示了他的學養的深度和豁達包容的胸懷。

陶里兄善於團結作家。他沒有門戶之見,在他的身上,找不到絲毫「文人相輕」的陋習。他具當年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有容乃大」的精神,這就是對作家、對知識分子寬容、寬鬆、寬大的精神。當年北大有戴著四十多頂「博士」帽的胡適,有曾在日本唸書卻未取得畢業文憑的魯迅,有言必稱馬克思主義的陳獨秀,有以清朝遺老自居的辜鴻銘,有連小學未讀完的「湘西土佬」沈從文……雨果說:「世界上最寬闊的是海洋,比海洋寬闊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寬闊的是人的心靈。」

李成俊是一個很風趣而富有人情味的人。有一回,他與我們幾個澳門作家乘車上廣州,車廂內斷續爆起笑聲,都是由於他出色的風趣說話引起的。使我難忘的是我和內人從加拿大返回澳門,李成俊屢次都連同李鵬翥領了澳門日報副刊課的主要人員設膳接待我們。記得在餞別席上李成俊模仿朗誦詩口吻說:「陶里走了,把澳門文學帶走了!」風趣引人發笑。我連忙拱手說:「不敢,不敢!罪甚,罪甚!」

眞是李公一句話,鞭我三十年!

澳門社會少戾氣,一片祥和,這是由於各階層都有德高望重的長者在。李成俊在澳門的夜空是一柱耀眼的燈,照亮大地。這燈,照亮我的路,也照亮許多人的路;李成俊的說話是他的心靈的光的反映。對於我,也對於許多人都是鼓勵和鞭策。李成俊是典型的澳門的極具素質的文化人,只要你願意來到他身邊聆聽他充滿友善和風趣的道白,你就分享到他釋放的生命的光和熱。我當年從印支帶著遍體的傷痕來到濠江找尋海蘚充飢,他和李鵬翥從海濱的淺灘帶我走進文藝花園。如果說飲水思源,那麼,我在澳門二十多年的文事活動的源頭力量何在?那還要麼?

李成俊和李鵬翥相繼辭世,象徵澳門新聞事業一個時代的結束;身後哀榮,足以表彰他們生平功績的榮耀。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正愁予,山深聞鷓鴣。」(辛棄疾語)嗚呼!年年清明,歲歲重陽,大西洋彼岸,杯酒祭故人,與我共者誰!

筆寫濠江揚正氣——李鵬翥

我是印支大災難的漏網之魚,來到香港,僅存的一身護命的鱗片,被刮去大半,慌忙逃到澳門。當時澳門受到內地文化大革命退潮餘波的衝擊,市況蕭條,人事散漫,卻成為我療傷的較好去處,佛經和台灣詩品是兩帖不經處方的安神止痛劑。我又從港澳的報章雜誌汲取資訊,以便應對新環境和充實謀生本能。當時《澳門日報》副刋《新園地》的小文章,是養傷的點滴甘露,對它別有好感,於是生出投稿的念頭,託朋友思放介紹我認識編輯先生。

一九七八年冬天的一個晚上,我走進《澳門日報》的編輯部。接見我的是李鵬翥,當時我還不是十分清楚他在報社的職務,但從他的談吐應對之中,覺察到他是個精明能幹又富人情味的主管。談話告一段落之後,他著我去見副刋編輯黃先生。

黃先生表示歡迎我投稿,開門見山,只要文字較好,言中有物,他讀得懂的文章,他都給予發表。這次見面輕鬆愉快,是我來澳門工作之後接觸澳門社會人物的第一次,願望得到實現,心裡扎實。

我在《新園地》發表幾篇文章之後,李鵬翥約我到餐廳共進膳,席上只有他和我,很明顯那是接待我的。我感到意外,但抱著平常心應對。李氏一邊瞭解我的工作和生活,一邊《澳門日報》銷量不大,養不起專業作家,沒有個人專欄,但投稿,收一點微薄稿費,幫補生活費倒可以,而且寫作是一項有意義的社會活動,鼓勵我多創作。

這種不定期的約會持續了一段時間,《新園地》增設專欄「斗室漫筆」,由七個人輪流執筆,每人每星期寫一則散文。李鵬翥約我效勞。這個專欄實現一段時間之後,執筆人一個接一個擱筆,李鵬翥鼓勵我支持局面,每星期多寫幾篇。後來這個專欄就成為我的專欄,每週四則文章。

八十年代中後期,我和朋友組成「五月詩社」,李鵬翥支持我們把詩作以不定期方式在《新園地》以特刋形式出版。詩社把作品合集為《五月詩侶》,李鵬翥為詩集寫序,其中有一段寫道:

⋯⋯至於從「五四」新文學時期前後十年間,新詩創業中自動組合,或在報章雜誌集中作品發表,或被評論家劃分的新詩團體或詩社就有不少,例如《新青年》之群(胡適、劉半農、沈尹默、魯迅、周作人、陳獨秀、李大釗等),新潮社(俞平伯、康白情等),少年中國學會(宗白華、田漢、鄭伯奇等),《星期評論》(劉大白、沈玄盧等),文學究會(鄭振鐸、朱自清、謝冰心、王統照、朱湘等),創造社(郭沫若、穆木天、王獨清等),湖畔詩社(汪靜之、馮雪峰、應修人、潘漢華等),《晨報副刊 · 詩鐫》(徐志摩、聞一多等),寫詩的人往往都形成一股力量;以後的新月派、沈鍾社、現代派、中國詩歌會以至在華南發生過重要影響的中國詩壇社,都帶出了許多著名的詩人如陳夢家、馮至、李金髮、戴望舒、蒲風、溫流、黃甯嬰、陳殘雲、鷗外鷗、蘆荻等。當然,從新詩發展史上說,艾青、田間、臧克家、何其芳、卞之琳、辛笛、阮章競、何仲平、光未然、李季、袁水拍(馬凡陀)等以及解放後聲名大噪的詩人郭小川、邵燕祥、聞捷、嚴辰、嚴陣、李瑛、張永枚、韓笑、韋丘⋯⋯以及台灣的余光中、楊牧、瘂弦、鄭愁予⋯⋯詩風各有不同,是很難以詩的團體來局限他們的。

李氏學識淵博由此可見一斑,他的為人處事與治學,在我拙作《從作品談澳門作家》有詳盡的敘述,這裡不重複了。

李鵬翥是《澳門日報》前副董事長,從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他與報社一同成長。

他與李成俊不但是澳門文化事業的棟樑式人物,更是我在澳門從事文學活動最重要的推動者和支持者。

李鵬翥身體健碩,他離世的消息令我驚訝,即時草了一輓聯交託在澳門的一位朋友代備花籃弔唁。事後哀思繚繞,揮之不去。於是《浣溪紗》一則抒愴懷:

客裡驚聞暮笛聲,松山宿鳥不咿嚶,鏡湖波靜照流星。 筆寫濠江揚正氣,功歸濁世立精英,寒冰濕雨亦清明。

我懷念李鵬翥,不但因為他和李成俊一道鼓勵我為澳門文學貢獻綿薄,而且他做人處世所得的公信力,也足以使我敬仰,以下是一件事例:李鵬翥是敏言行的君子。在一場震撼的社會風波發生時,不少知名之士站出來表態。我由於在印支經歷過風雨,不敢輕舉妄動。在一個公眾場合問他意見,他回答說:事態在發展中,且再觀後效。後來,風波平息,表態者狠狠的摔了一跤。由此可以看到李鵬翥對大是大非的態度,我把它抽象為兩句話:「功歸濁世立精英,寒冰濕雨亦清明。」李鵬翥走了,他的形象並沒有走,鮮明的留在我的腦海之中。

口述:陶里 筆錄:葉志榮 澳門日報 | 鏡海 | 2018-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