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星期三我都會捧讀《澳門日報.鏡海版》,特別會細嚼長味新詩人的作品。我自忖,現在是功利社會,詩鏡破碎,詩心浮躁,詩意荒疏,而澳門詩人沒有失落,反而都有持之以恆地操著悲天憫人的情懷,都有拷問社會的勇氣、都有執著真情實感,寫出別處異域沒有寫的社會主題。

今天要說的「小喬」就是其中一位新詩人,我知道他發表的兩首詩〈缺月掛枝〉、〈囚鳥〉。雖然筆劃細膩柔嫩,但詩意含蘊,百讀不厭。現在讓我默書他的〈缺月掛枝〉:「缺月掛枝是思念的信號╱榴香滿天 庭門半開╱小兒哇哇的哭聲驚擾了打呼的夜鷹╱隱約的人語點亮了小樓微燈╱老人背著小兒 背著小兒踏月而出╱消失於交錯的窄巷╱殘月西落╱榴香依舊╱微燈╱不滅」

第一句落筆利索,在弦月掛樹梢時,老人或全家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思念」,「思念」小兒的爸媽能快快回家,因為小兒哭得兇,是饑餓或身子不舒服嗎?連鄰居的人語都開始騷動起來。這是作者主觀的感情,然而作者放棄了這主觀感情的抒發,讓自己感情隱藏在詩文中的藝術境界,冷靜地用形象感情,即為思想插上翅膀,激發讀者反思。接下來,轉折為「老人背著小兒」。這小詩,小巧而不單薄,瞬間而永恆,瑣碎而博大。今天,我們所處的時代不乏美感,而缺乏悲憫之心,在詩歌中尤其如此。一個年輕人,在現實中所見所聞比比皆是的難受,「從生命發聲,聲音是天籟。」小兒的爸媽怎麼還不回家?這是勞工者低調的生活散曲。

真的,作者安排了老人「背著小兒踏月而出」,「消失於交錯的窄巷」,可見是有意推開環境描寫的疏導作用,用老人背小兒來跟讀者直接交流,裡面的緊張沒有交代,築構了有距離的獨特的審美氣氛。這種用理智去思考及判斷而領悟詩中老人舐犢之情令人憬悟,也許月色已被踩碎,只有榴香瀰漫小故事小環境。

我們再來讀〈囚鳥〉:「屈曲的枝蔓包裹著大地╱徒留一窗亮光╱銀鈴的笑聲鎖住了眼眶╱一聲怪異的問句╱是青鳥的禮物╱青鳥沒有如信到來╱冷硬玻璃始終如壁壘╱你我 相逢於漆黑的過庭╱卻終是兩個囚籠裏的啞鳥」

第一節敘述鳥籠、笑言、問話,又提到籠中小鳥是被百鳥之君的青帝安排入籠的。第二節是承接第一節,自己被青鳥關入籠中,與第一節的鳥一樣,成為「啞鳥」,這是純粹的聯想。作者不願意發表自我存在的價值和生命的悸動,也不願意從生活的狹面跳出,只是揭露和控訴,又是忍受和原宥,仁慈和憐憫。是的,一個詩歌優秀寫作者必然是一位「能夠與生活平起平坐的人」。然而,我們殷望作者今後有更充實的生活準備和文學準備,把淤積的意象和淤積心中的苦澀搬上紙面,教讀者在審美觀的逆傳統之道踽踽獨行。詩人門外木說:「在看不見的地方看見,在不言說處言說,在不告人處告人。」作為他的座右銘,他不久的明天,成為詩歌花園中一朵荊棘頭上的艷花。

時光無序,詩的語言可變化萬千,然而我喜歡小喬的樸實語言,韻味縈繞,亦何憾焉?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2017-12-06 | 澳門日報 | E04 | 鏡海